春閨夢裏人 第三章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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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宮內人影幢幢,竹花掩映,橋水潺潺。
莫笑非站在未央殿上,白衣蕭瑟,廣袖上還沾著幹涸的血跡,像是無垠雪海裏孱弱的殷紅臘梅,枝條銳利,劃破人的眼。
“笑……莫琴師……不如先到一花堂休息一下吧,你已經站了一天了。”幹將看著一天水米未沾的莫笑非,眼裏有濃濃的擔心。
已經一天了,未央宮裏人來人往,全都一聲不吭地布置正殿流春殿,每個人都低頭匆匆繞過莫笑非,甚至還要快走幾步,把她當成隱形人。
宮人井然有序,隻是每個人都顯得小心謹慎,分外壓抑。
此時,殿裏已是彩紗錦幔,宮燈灼灼,各種珍奇花卉都被移入殿裏,到處都是一片錦繡豔麗,隻有她這一抹蒼白,格外刺目。
莫笑非輕輕垂下眼瞼,緩緩勾起一抹笑,眼睛微微彎起,瞳心是一片蕭索的冷,冷的快要凝結住:“他……讓你說的?”
幹將微微一怔,眼裏的疼惜更濃:“教主擔心莫琴師的身體,特意派我來請莫琴師的。”
“左護法,你騙我。”莫笑非淡淡地笑,眼底的薄冰碎裂,化成冷泉,在眼眶裏翻騰,她仰起頭,收拾好淚意,笑容依舊不變:“他不會要你來的。他生氣了,他在懲罰我。”
“笑非……”幹將歎了一口氣:“你們這兩個孩子,自小在我跟前長大,本以為……”
莫笑非打斷幹將的話:“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本以為。”
定定看著幹將,嘴邊微笑若三月桃花,燦爛妖嬈:“左護法,先去一花堂吧,莫要讓我在這裏礙事了。”
幹將看著莫笑非的側臉,想拉住她的長袖,眼中一絲掙紮,欲言又止地又將手放下,看著那一抹白漸漸走出了花團錦簇的流春殿,終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一路遇見的宮人也都如流春殿裏的一般,對她唯恐避之不及。
莫笑非手裏還攥著一把染血的紅豆,用力握著,像是要揉入掌心之中,血從掌心滲出,已經硌得沒有疼痛的知覺,滴灑在早春涼徹的青石板路上,碎裂成一朵一朵張狂怒放的紅蓮,格外妖豔。
踏入一花堂,堂裏空無一人,所有人都在準備著今夜的大婚之禮,沒有人會在向來冷僻的一花堂閑晃。
紅蓮灑落一路,落在堂內的鬆木地板上,委委延延,一直蔓延到一張鬆木桌前。
一朵白蓮無莖無蔓,隻有碩大的花朵靜靜漂浮在一隻黑曜石的淺淺圓缸裏,黑白通透,分外晶瑩。
纖細的手把手中的紅豆放入石缸裏,雪花濺落在白玉似的蓮花花瓣上,像是無暇血玉,紅色從缸底慢慢勻染上來,原本清澈的水已經變成淺淡的薄紅,蓮花吸收了水分,從花瓣的根底,開始逐漸蛻化成淡粉色。
隻是還未來得及全部染上顏色,隻見變粉和濺落了血的部分都變得焦黑,瞬間腐敗,原本的清香化成令人作嘔的腐臭。
缸裏的水也混沌不堪,不知道是以為黑曜石的顏色,還是血的顏色。
莫笑非輕輕坐在慣常的位置上,帶著微笑,研究起木桌上未下完的一盤棋。
拈起一枚白子,仔細斟酌,時而皺眉,時而舒懷。
可是一枚白子卻遲遲不能落定。
終於,搖頭輕笑,又將白子擲回木碗中,靜靜發起呆來。
孤鳴,你看這步棋下在這裏可好?莫笑非盈盈笑著,嫩白的手指捏著一枚白潤的棋子,竟是更顯剔透。
上官孤鳴眼神一闇,低低一笑,輕輕捉住莫笑非的手指,放到唇邊,輕輕舔著,你說放哪好就放哪。
莫笑非輕輕搖頭,唇邊卻是暖勝春風的柔柔笑意,你下棋不用心,看我下得不好,就糊弄我。
上官孤鳴眼角是柔軟的無邊春意,拉起她的手,包住白子,應該落在這裏……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莫笑非一怔,輕輕抬起頭,視線陷落在一片蕩漾的春水裏,一個恍惚,幾乎以為看見了另一個人的眼。
“大師兄。”
這一花堂本是上官孤鳴和莫笑非專門下棋彈琴的地方,平日雖算不上是九音宮裏的一個禁地,但宮內人都知道,這裏是不能隨便入內的。
而秦桑低也不客氣,就像推自己的房門似的,大咧咧進來,還一臉笑嘻嘻地徑自坐在莫笑非對麵,捏起黑子,一臉嚴肅地研究起棋局來。
“大師兄……”莫笑非有點猶豫地開口:“孤鳴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
秦桑低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知道你心裏就隻有一個上官孤鳴。那個混賬東西要是發火盡管讓他來找我打架,我正好窩著火想出口惡氣呢。來了你們這個九音宮,每天就是個花啊草啊,琴啊畫啊,真是酸得要命,上官孤鳴他好歹也是個大男人,成天怎麼竟弄些個娘娘腔的東西。”
莫笑非哭笑不得地看著秦桑低自己在一邊反客為主還不亦樂乎,隻是訥訥地開口:“孤鳴不是娘娘腔,他隻是文采超絕,琴畫雙馨,喜歡這些清雅的東西。凝神靜氣,修身養性。”
秦桑低原本拿著黑子到處亂晃的手忽然一頓,微微一笑,眼睛裏有淡淡的陰影,但轉瞬又恢複成了平日裏亦真亦假的笑意,把黑子拋回木碗:“這個上官孤鳴,把所有的棋都下絕了。黑棋必勝無疑了。真是沒有挑戰性。”
莫笑非若有所思地看著秦桑低,嘴角緩緩綻放一朵笑意:“師兄,你最好了。”
秦桑低全身成戒備狀態,巡視莫笑非的眼神像是巡視一個正磨刀霍霍,卻無害微笑的屠夫,而自己就是那個吃的圓滾滾肉嘟嘟的可愛小肥豬豬~~
“不要像上官孤鳴那麼笑,果然跟著那個死人妖就是會學壞。”秦桑低擰著眉頭,表情極其嚴肅,一張平時隻會帶著暖洋洋笑意的白玉俊臉都緊張得繃了起來。
莫笑非笑得更燦爛:“師兄,你不是認識二師兄座下的朱雀嗎,不如……”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叫段天樞什麼?”秦桑低眼神一冷,剛才的融春笑意仿佛根本不曾存在過。
莫笑非一頓,垂下眼瞼,眼裏的笑意也漸漸退去:“笑非知錯。”
秦桑低冷冷看著天:“你就當真那麼想替上官孤鳴拿到拿屠龍令,即使是要違逆師父?”
“是。”莫笑非眼神堅定。
“即使他今天就要取別的女人?”
“是。”
“即使要受盡天下人唾罵?”
“是。”
“為什麼?”秦桑低深深看著莫笑非。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能為令一個人做到如此。
師父說過,這世上無人可信,無人可依,隻有自己才是最忠誠的。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值得自己為他做到這樣。
“為什麼?”莫笑非重複秦桑低的話:“為什麼?因為……我就是想為他這麼做啊……”
站在梅樹下的紅衣負劍的少年。
含笑看她撫琴的少年。
小心替她梳理頭發的少年。
念“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的少年。
教她下棋卻總是讓她分心的少年。
費盡心思為她雕刻嵌著紅豆的木簪的少年。
站在宮門口,看她被龍孤涎帶下山去的少年。
每天子夜,偷偷給她送去荷葉糕的少年。
被她背叛,卻還是跪著求師父饒她一命的少年。
她發誓,再也不能背叛第二次的少年……
她眼裏是唯一存在的少年……
秦桑低的眼睛裏的冰封漸漸笑容,有淡淡地笑起,隻是不同於平時的春波蕩漾,他隻是淡淡地笑著。
看著一片焦黑,腐爛在石碗裏的蓮花。
就讓她再任性一次吧。
他的心裏,還有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