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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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混合,哀嚎四起,天仿佛蒙著一層血霧,視線之內滿是紅色,它染遍每一處角落,堆積在我的瞳孔之中,我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士兵們在我的耳邊呼喊,充斥著憤怒和恐懼,但我卻異常平靜,像是這場殺戮與我無關,生命如草芥,我並不憐惜。
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濁氣,我呆呆地看著房頂,我知道剛才的一切並不是噩夢,那是我曾逃離的戰場,那些屍體,殘破身軀,真切地留存在我的記憶裏。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房門打開,“少爺,您醒了。”
“吳安,還剩多少?”
門外的男子停下了腳步,他張著嘴,欲言又止。
“吳安,還剩多少?”我有些生氣,他有意隱瞞,似乎想要略過我的問詢。
吳安將額前的頭發捋到耳後,蒼白的臉擠出笑容,“還能再奪回來,少爺,您安心養傷。”
“我林家的土地,還剩多少?”
許是我堅定地眼神怔住了他,即使我林家的大勢已去,他也不敢忤逆我,他走上前,跪在床邊,將吃食送到我的麵前,“少爺,城池都沒了。”
意料之內的結果,但親耳聽到還是難以接受,我看向吳安送來的東西,一碗玉米渣粥,一碗糙米配著不知名的菜葉,即使我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但看到這樣的吃食,我仍舊提不起食欲,這幾天吃得最好的東西,便是一塊巴掌大的紅薯,沒什麼甜味,但總比眼前的食物更容易下咽,最起碼不會讓我肚子難受。
“少爺,其實……”
“其實什麼?”
吳安將食物放在床上,但他仍舊跪著,“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我用手撚起一塊糙米,極不情願地送入口中,像是碎石一般在我的口中亂竄,曾經衣食無憂的我,從未想過會落魄到如此地步,縱使我能下咽,但髒腑卻遭不起這等罪。
“我……”
我搖了搖頭,看著周圍的破敗,“這個村沒有野果子嗎?天天吃這樣的東西,我的傷何時才能痊愈。”
吳安緊咬嘴唇,他起身向門外走去,“少爺,我去看看。”
“罷了,你剛才要說什麼?”
吳安停下腳步,他用手指在門框上摩挲,指尖在木縫間劃過,他始終低著頭,無禮地背對著我。
我有些不悅,壓低聲線:“你可知誰人在問你?”
吳安打了個顫,轉身跪伏在我的床邊,“少爺,小人知錯了。”
“說吧。”
“我們……被騙了……”吳安有些哽咽,濃重的鼻音,結結巴巴地說道:“敵人是妖……那不是戰爭……是屠殺……從一開始……注定要犧牲我們……”
“棄車保帥?”我恍然大悟,“棄車保帥,得有一塊像樣的肉,從一開始,我就是一枚棄子,可妖族從未統一,為何今日……”
“王將軍早已收到線報……”吳安帶著哭腔,顫抖的雙肩,愈發萎靡的身軀,他努力平複心情,但啜泣聲卻愈發急促。
“哈哈哈!在皇權麵前,我林家和那朝野間的蜉蝣有什麼區別?愚鈍的我曾以為敗軍之緣由是那無知的掌權者,未曾想到,蠢的是我,赴死的萬千將士隻為了保留權貴,想必尚且在軍備之時,王賊已然舉家逃亡。”
“少爺……”
“罷也罷也,技不如人,甘拜下風。”莫名的想笑,但胸口的疼痛讓我難以忍受,這是我成人以來參加的第一場戰爭,慘敗讓我自身難保,我已無心在意我的家人,想來他們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等我,隻等我在某一天結束生命。
環顧四周,落眼出沒有一塊好地方,黃土包裹著枯木,邊角處滿是凸起的木渣,屋頂搖搖欲墜,木梁已經斷裂不堪,房子僅靠著幾根木柱支撐,似是惡狗的獠牙,而我已是嘴中之物。
“少爺,我有辦法能活下去……您的傷……”吳安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從哭腔變成了懇求,但始終低著頭,不敢有所怠慢。
我用手探向胸口,僅是指尖略過,那鑽心的痛我已無法忍受,我能感覺到它在腐蝕我的身軀,每過一天,無力感便更加明顯,雖然做了簡單的處理,但卻無法及時清理淤血,我的右肩像是灌了鉛,右眼愈發模糊,確實如吳安所擔心的那樣,縱使寒苦的生活也無法將我擊敗,但胸口的傷,不容樂觀。
“少爺,您考慮一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用左手撐起身體,看向屋頂,一道銀灰透過縫隙,從我看向它的第一眼起,它從未改變顏色,這幾日亦是如此。我輕喚吳安,待他將拐杖送入我的手中,咬緊牙關,我站了起來。
“少爺!”吳安微弓著腰支起我的右半身軀。
我用眼神將他嗬退,即使一瘸一拐,但我仍舊獨自向房門走去,“讓我自己走吧。”
或許我的右身瀕臨壞死,右腳落地之時,血液彙入腳掌,但它們始終無法流入我的腳趾,酥麻感伴隨著冰涼自趾尖蔓延,幾步之後,我已經感覺不到我的右腳。喉間突然多了些血腥味,不同於鮮湧的血,它摻雜著腐爛的味道,像是壞透的魚糜,自肺中彌漫開來。我的右眼再也無法堅持,隻好放任它緊閉,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死死地抑住我的瞳,連同我的右臉,我的右耳,它們不再聽受我的控製。
但我仍舊向前,即使腳步放緩,但我仍舊向前。
吱啞——我推開房門,強光射入我的眼中,我下意識地撇過頭,片刻我才終於適應,我怔怔地向外看去,藍天白雲,碧水紅花,不遠處炊煙嫋嫋,孩童們在房間穿行,“真厲害啊!”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但卻不發一言。
我並未回頭查看,貪婪地享受眼前的美景,我笑了,奮力地將肺中的空氣噴出,即使陣痛也無法攔停我的笑容,“我林家善待百姓,若是真如我眼前所見,怎會服侍我如此吃食?”
窸窸窣窣,一時間我的周圍異動不斷,僅是一瞬,像是萬人低語,但我的眼前仍舊是一番祥和之景,我冷笑道:“妖怪,現身吧!我林家沒有投降二字!”
“少爺……請勿怪罪。”
我轉過身,一道寒光乍現,遲鈍已然占據我的大腦,我沒有做任何反應,直到我腳下一軟,腦袋落在吳安的肩上,直到我鬆開拐杖,倚在他的身上,寒意遍布全身,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了,直到我閉上眼的前一秒,如墨的景悄然褪去,天地間仿佛失去了顏色,銀灰替代了它們的原貌。
一把尖刀刺入我的心髒,握刀的手仍在顫抖,我擺脫了疼痛的折磨,利刃的恩賜,賜我解脫。
我無力揚起我的嘴角,但我很想痛快的笑,我努力扭過頭,眼縫中的吳安模糊不堪,一滴溫熱輕輕地落在我的臉龐,它不忍驚擾我的眠,願我沉沉地睡去,但我仍舊品到了他的抱歉。
“君若不知,吾當何說?”他在我的耳邊低語。
【……】
嘀嗒!
我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我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房間並無異樣,我下意識地捂著胸口,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痛,起身之時,隻感覺右半身軀毫無知覺,我看向牆上的鍾,零時零分零一秒。
嘀嗒!它如常轉動。
稍作休息,我才終於站了起來,趁著腦中的記憶還很新鮮,我在日記裏記下了“夢境”的細節,和以往一樣,這次的“夢境”仍然有那個名叫吳安的男人,但不同的是,每一次我似乎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夢境”的內容千奇八怪,對於唯物主義的我來說,確實難以接受,但這種“夢境”的發生已經顛覆了我二十多年的認知。
即使我敘述了每一次經曆,仍舊沒人願意相信我,我的醫生說我有臆想症,伴隨著輕微的人格分裂,但我知道那感覺有多麼真實。
我寫下日記的最後一筆,腦海中仍然記得吳安的語氣。
若是夢魘,我自己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