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還是學做菜吧！”文向忽然傻嗬嗬地笑著，他的臉色不太好，雖然他咧著嘴，卻很難將【開心】二字和他的表情聯係在一起。
    “我可以教你。”
    文向先是一愣，旋即低下了頭，“有機會的話，再說吧。”
    與林間不同，溪邊的空氣更顯冰冷，呼吸間鼻腔略顯疼痛，像是凝結了冰碴，龍明總要揉搓鼻子或者張開鼻孔，趁著文向不注意，他側過頭用手指快速攪動，旋即恢複正身，他瞥看文向，似乎文向並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正當他得意之際，忽然感覺鼻間濕潤，他下意識地抬起手，隻見一抹鮮紅滴落在手背，大腦發懵，正當龍明不知所措的時候，文向突然托起他的下巴，瞬間失衡，龍明正要後仰之時，文向迅速攬住了他的後背，兩人一同緩緩下蹲，龍明始終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他隻感覺溫熱的液體不斷地從鼻中流出，順著他的臉頰進入衣領，再順著脖頸流到胸膛，經過風吹，溫度驟降，流經脖頸的時候，龍明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試著張開嘴，一股血腥味順著嘴角滑到舌頭上，他趕忙抬起手，卻被文向嗬止。
    “別動！你流鼻血了！”
    “唔啊……唔嗯嗚嗚……”
    “你別說話了，有沒有紙？”
    龍明輕輕地搖了搖頭，但是文向仍然伸手在他的口袋中摸索，除了鑰匙，零錢和耳機，別無他物，龍明忽然感覺呼吸困難，血液順著鼻腔阻塞了氣管，喉嚨頓時瘙癢難耐，他趕忙推開文向，猛地將血咳出，不斷幹嘔，意圖將喉嚨中的阻塞排出，龍明跪在溪邊，正要撈溪水的時候，卻被文向阻攔。
    “別喝！不幹淨！”
    龍明擺了擺手，他將右手伸進小溪，隨後將冰涼的水拍向額頭和後腦勺，缺氧使得他的臉憋得通紅，他用嘴大口呼吸，這才略有緩解，“不怎麼流了……”
    “我口袋裏有個麵包，要不給你塞鼻子用？”
    在溪邊簡單地清洗了臉部，應文向的要求，龍明在鼻孔處塞了塊麵包，雖然並不舒服，但好在確實有用，不出片刻，麵包已然止住了鼻血，兩人這才繼續向山下走去。
    “手機沒信號嗎？”文向問道。
    龍明搖了搖頭。
    “說話就行了，別晃腦袋，小心把血甩我身上了！”
    話音剛落，龍明抹去臉上的汙濁，正要捉弄文向，沒想到他一個閃身躲開了，二話不說撒腿就跑，龍明一邊追趕一邊喊道：“別跑了！”心裏頓時填滿了後悔，還沒喘口氣，又變成了你追我趕的狀態，溪邊的路並不平坦，大小不一的石頭讓龍明落腳困難，被河流衝刷的石頭格外光滑，那些表麵濕潤的圓石，讓他更難掌握平衡，他隻得張開雙臂，小心謹慎地看著地麵，速度頓時慢了下來，一轉眼文向已然消失不見，他漸漸適應，這才加快了腳步。
    好在文向並沒有跑太遠，他站在溪邊的大石頭上，格外引人注目，好像生怕龍明看不見似的，雙手抱胸，燦白的臉仿佛在閃著光，他耷拉著眼睛，眉毛也呈八字狀，像是沒睡醒，又像是帶有怨氣的注視，他輕咳一聲，以便吸引龍明的注意，“你太慢了。”
    龍明氣不打一處來，但他努力地克製了自己的情緒，“別再跑了，好嗎？你知道的……”
    “行。”
    沒想到文向答應得如此爽快，龍明看著他利落地從石頭上跳下來，擔心他摔倒，龍明快速上前張開雙臂，卻沒曾想被文向果斷拒絕，並投以嫌棄的眼神。
    “我又不像你，這麼點高度難不倒我。”
    龍明癟嘴苦笑，他悻悻地收回了手，搓了搓塞回口袋。
    文向忽然一愣，他緊咬下唇，旋即試探性地撞了一下龍明的鞋尖，“對不起……”
    “啊？”龍明不解。
    “剛才的話，我收回！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
    “哈哈哈，沒什麼，你確實比我厲害嘛！靈活得像一隻猴子似的！”說著，龍明捏了捏文向的臉，沒什麼肉，兩指間隻有緊繃的皮膚，“你太瘦了，也不好好吃飯，都要上高中了，還這麼挑食。”
    龍明收回手後，文向摸向臉頰，將指尖放到眼前查看，果然沾染了龍明的血，帶著灰塵，呈現一種紅褐的顏色，他不再多言，甚至沒有抱怨，兩人繼續向山下走去。
    龍明率先開口打破沉默，他說：“我畢業以後想找個好工作，賺很多的錢。”
    “……”
    見文向沒有回應，龍明接著說道：“我家附近有一位老奶奶，無論什麼季節，無論多少溫度，無論什麼天氣，她的穿著幾乎毫無變化，我甚至數不清她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總是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衣料的顏色已經褪去大半，不是那種漂白的純淨，而是時光真切地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她喜歡吃饅頭，那種比我手掌還大的饅頭，一塊錢三個，她弓著腰，倚在門邊，從縫在褲邊的布袋中取出錢，有五塊錢，有十塊錢，但更多的則是數不清的一毛五毛，她總要反複清數足額的零錢，先用一毛，不夠了再用五毛，她經常在小區裏撿水瓶撿紙盒，我總是能看見她坐在垃圾桶旁，用指甲摳紙盒上的快遞單，帶著膠水的紙團頃刻間變成數不清的小泥丸，黢黑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汙漬一般，然後她再將泥丸粘回紙盒內，再將紙盒捏扁，想必那些錢便是她通過這樣的小手段攢出來的。終於有一天，我鼓起勇氣，趁她在數零錢的時候快步走到她的前麵，我小聲地給店家說，我替她付，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文向搖搖頭。
    龍明笑著說道：“她撚起彎曲的兩指，將一張看起來完整的一元整錢塞進我的外套口袋，在指頭快要碰到我衣服的時候快速抽回了手，隻留下半張外露的紙幣在口袋邊飄搖，她堆積著滿臉的皺紋嘿嘿地笑著，那速度之快讓我很難相信這是一位老人的動作，她沒有說任何一個字，也沒有多作停留。”
    “她不想你幫她。”
    龍明搖搖頭，“我家的小區有一隻流浪狗，我偶爾會給它喂點剩飯，或者是火腿腸，剛開始它總是帶著敵意審視我，小心地吃東西，我一靠近，它便會跳開，將前身壓低，抬眼盯著我，我離遠點，它才會重新湊到食物旁邊，終於和它混熟了，它不再對我產生敵意，反而任由我摸它，甚至偶爾會在小區門口等著，一路護送我回家，後來聽說它被一個好心人收養了，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它，直到有一天，我在小區裏發現一位新的來客，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時候，我要開始和新的流浪狗建立感情，還不知道需要多久。”
    “你想說什麼？”
    “如果一個生命在努力地活著，習慣了孤單的日子，他很難相信會有人真的不求回報地對他好，越是孤單得久了，在泥淖中掙紮得習慣了，他越是不敢幻想別人的溫暖，甚至會害怕這種溫暖，害怕溫暖中帶著條件，帶著目的，即使他幻想的條件和目的，在別人眼中不值一提，但他僅有的財產便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動力，但他仍然在活著，仍然在努力地活著。”
    “所以……”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種病，那就是窮。”
    “所以你需要錢。”
    “我需要足夠支撐我獲得她信任的錢，這樣的她數不清。”

    作者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