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雲空篇 第二章太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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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鳳曦這人一向不是什麼海納百川,安之若素的好性子。以洛飛羽對他的了解,雖不能說是睚眥必報吧,但也不會那麼快就一笑泯恩仇。
他這個人雖然平日裏看似避世絕塵,一副天塌下來也毫不在乎的模樣,但洛飛羽心知肚明,這七年來自己音信全無,定是傷他傷得很深了。
他深知自己有負於蘇鳳曦對他的一片赤忱,有愧於他的情深意重,眼下說什麼做什麼也都顯得於事無補了。
不過洛飛羽也不是破罐破摔,世事如白雲蒼狗,非人能左右。如今老天又讓他們相遇,不正是給他們重新來過的機會麼。
洛飛羽揉了揉腰,討好地笑著道:“小師叔,咱們七年未見了,才見麵就要吵架多難看呀。不如你晚上留下來吃個飯,咱們慢慢吵啊?”他知道從前蘇鳳曦就很吃他這一套,但凡他犯了什麼錯,隻要服個軟,馬上就會好。
蘇鳳曦瞅了瞅他住的土階茅屋,那茅草頂一陣風兒就能吹掉的樣子,身上一套衣裳七破八補,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都算是高看他了。
不過臉上倒是倒飭得幹幹淨淨,一如七年前那個明眸皓齒的俊秀少年,一個堂堂富家少爺,竟淪落至此。
蘇鳳曦心裏微酸,一開口卻極具戲謔:“怎麼,請我吃糠咽菜?”
洛飛羽怔了怔,他倒是給忘了,他自己吃了七年糠已經習慣了,怎能讓蘇鳳曦跟著他受苦。
不過此時下山去準備怕是趕不上用晚飯了,洛飛羽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小師叔你就嫁雞隨雞,不是,入鄉隨俗吧。湊合過一晚,明日我再請你吃大餐!”
蘇鳳曦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他的手在空中一揮,眼前馬上出現一桌炊金饌玉,再一揮,桌子上又出現兩壇酒。
洛飛羽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稱讚道:“整了這麼多好酒好菜,幾年不見小師叔的修為可真是越發爐火純青了,令人佩服!”
蘇鳳曦輕哼一聲,不置可否,率先席地而坐,給兩人的酒杯裏斟滿酒。不等洛飛羽落座,自己仰首先喝了一杯。
光是聞著味道就已經令洛飛羽垂涎三尺了,他打開酒壇,飽嗅著令人神魂顛倒的酒香氣,陶醉道:“尋仙啊尋仙,小爺我可真的想死你了!”
蘇鳳曦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很快便恢複如常。
月華爬滿枝頭,天幕綴滿玉石。
二人酒足飯飽之後靜坐於樹下。秋風微拂,在心頭拂來了一些往事。如今伊人在側,不得不逼著洛飛羽直視過往的種種。
他還記得那夜與蘇鳳曦初識,他橫臥在一棵杏花樹上支頤飲酒,三千發絲垂落,漫天的杏花落英繽紛,美得攝人心魄。
如今快過去十個年頭了,若不是中途橫生枝節,也不知他們二人現在會如何。
洛飛羽望著滿地的枯枝,苦笑一聲道:“小師叔你瞧我多笨,這麼多年過去了竟連一棵杏樹也種不出來。”
蘇鳳曦輕輕哼了一聲,表示認同。
洛飛羽不理會他似是而非的挖苦,仰首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其實每年我都會種許多許多杏樹,就是想看到來年開花的景象,我想著若是身邊空無一人,有幾棵樹陪著我也好,可是你看,我這兒除了幾片地以外,什麼都沒有。”
蘇鳳曦似乎心有所動,問道:“那,你還想看杏花麼?”
洛飛羽未加思索道:“當然想,做夢都想。可連夢都嫌我要求高,一次都沒實現過呢。”
蘇鳳曦未再說話,隻是指尖點紅,指向其中一棵樹,打了一個響指。那棵樹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立刻變得枝繁葉茂起來,從長出樹幹、樹枝,到長出新葉、開花,不消半盞茶的時間。
一陣風吹來,樹上的花瓣洋洋灑灑飄下來,落了他們一身。
洛飛羽當即看愣了,他的手停滯在半空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些花瓣落在手上卻如同雪花一般融化不見了,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來。
離開靈修界久了,洛飛羽差點就忘了,這便是:“幻術?”
“嗯。”蘇鳳曦道,“我若是能逆天改命,不會讓你如此。”
“小師叔,你好厲害啊。”洛飛羽心裏歡喜得緊,此刻也不管什麼幻術不幻術了,看著這漫天的桃花飛,心裏麵一下子暢快許多。
洛飛羽心忖道,蘇鳳曦有求必應這一優點倒是一直沒怎麼變。
半晌,待花瓣都落盡了,蘇鳳曦問道:“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洛飛羽伸了個懶腰,兩隻手撐在後腦上,向下一躺輕輕一笑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沒考慮那麼多。我在太虛山七年了,獨來獨往的也已經習慣了。在這兒也挺好的,沒那麼多煩心事。”
洛飛羽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一個不深不淺的梨渦,眼睛在月光下琉璃千轉,猶如暗夜中細碎的星辰。
蘇鳳曦看著他的側臉,用目光將他的臉龐一點一點在心中畫了個輪廓,比之七年前,倒是沒怎麼變,就是瘦得多了些。
突然洛飛羽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問蘇鳳曦:“對了小師叔,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蘇鳳曦迅速收回目光,輕輕抿了抿嘴,纖長的睫毛在月光的映射下仿佛清透的羽翼,他膚色白皙,在“尋仙”的作用下增添了幾分紅暈,歲月待他還算寬厚,竟沒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洛飛羽突然發現,蘇鳳曦好像比七年前變得更好看了。性子也比七年前要少言寡語許多。
蘇鳳曦道:“一句兩句話道不清楚。你有沒有想過跟我回雲空澤?”
果然,該來的怎麼也跑不掉。
自從蘇鳳曦出現的那一刻,洛飛羽就已猜測到他此番來的目的。七年前他走火入魔,後被狻猊神君的龍筋捆身這才得以被製住,為了避免他再次走火入魔,蘇鳳曦在他昏迷中封了他全身的靈脈,這才使得他醒來後有機會逃走,在這太虛山中做了七年的普通人。
不過對於當年入魔一事,他其實還有頗多的疑問,他此番躲來太虛山也是為了找一個人弄明白這些事情。
可在山中七年,也未曾找到那個人。他想為洛尹報仇,想為自己討回公道,想贖罪的心一天也沒變,不過他每每想到若是回去雲空澤,該如何麵對那些被他重傷過的同門,他就覺得沒臉。
洛飛羽有些艱難地說道:“這些年我並非沒想過要回去,可我有愧於你們。一想到那日我親手將你們打傷,我就自責得要發瘋了,我還有什麼臉回去麵對師父,麵對眾師兄弟?”
蘇鳳曦道:“逃避不是辦法。”
洛飛羽道:“我知道不該,可是……”
蘇鳳曦突然截斷他的話頭道:“還記得你在毒發前一日,我跟你說過的話麼?”
洛飛羽猛然心神俱震!毒發前一日,那不就是……“小師叔,你……”
蘇鳳曦道:“生死不論,悉聽尊便。時至今日,不知你變了否?”
洛飛羽立刻起身道:“我沒有,我沒變!”
“好。”蘇鳳曦微微一笑,寬慰中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楚道,“你若是信我便跟我回去。有我在,任何人不會傷你。師兄他……特別想見你。”
一聽到蘇君樓的名字,洛飛羽便再也沒理由拒絕了。當年若不是他走火入魔,也不會失手傷了自己的師父,聽說自那日以後他便再也未出現過,也不知他現下如何了。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回去請罪才是。
“小師叔既已開口,飛羽豈有不從之理。隻是……”洛飛羽愧疚地看著蘇鳳曦道,“這些年我欠你一句抱歉。”
蘇鳳曦眼神一黯,苦笑一聲道:“你我二人,何需此言。你隻需好好的聽話,我們……來日方長。”
洛飛羽還想說什麼,蘇鳳曦卻迅速問道:“當年你不辭而別,我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問你,你那日為何會回去雲台?”
洛飛羽回憶了一下說道:“中毒之後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有人說要害我父親性命,那夢境特別真實,我醒來之後非常害怕。又想著若是跟你實話實說,你不一定會放我走,所以我才偷著跑回去的。”
蘇鳳曦歎了口氣道:“再然後呢?”
“剛回去,就看見父親被刺倒在血泊裏,我都沒來得及再和他說一句話……”洛飛羽眼神黯淡下來。
蘇鳳曦接著說:“後來還未等你反應過來,各玄門就已經趕到,這就是他們所謂的親眼看到你手刃親父。”
洛飛羽點了點頭道:“他們檢查了我父親身上的傷口,說和我的星辰劍恰好吻合,我當時正陷入悲傷無法自拔,於是就出現了後來那一幕。”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你身上的天地圖到底怎麼來的。”蘇鳳曦思慮片刻,問道:“你之前有沒有接觸過什麼人,教給你一些奇怪的靈術?”
“奇怪的靈術……”洛飛羽想了下,突然想起一個人。“有的,我記得出關試煉那日,在你趕來之前,其實還有一個黑衣叔叔。”
“什麼黑衣叔叔?”蘇鳳曦皺眉。
“妖獸出現時他幫過我,所用術法非常奇特,他看我頗感興趣,便約定回去之後教我。其實細想來,他那時會出現在太虛之境就很奇怪。”
“你跟他學了?學到什麼程度?”
“回去之後他隻傳授了我一些心法,幫我將靈力洗了一遍,說是可以治好我的生來少靈,並未教授什麼靈術。最後一次臨走前說有機會再來找我,可我再也沒見過他。”
“明白了,早些歇息,明日還要趕路。”
蘇鳳曦若有所思地看著洛飛羽,黑衣叔叔,妖獸,洗靈,這絕非是什麼巧合。
次日清晨,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二人準備出發回到雲空澤。蘇鳳曦突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
“怎麼了?”洛飛羽問。
蘇鳳曦的衣袖輕輕一揮,原本枯萎的樹苗立刻現出生機勃勃的樣子,洛飛羽喜不自勝地豎起大拇指道:“小師叔的虛空練就得登峰造極,真乃神仙在世!”
雲空澤的弟子最終都會練就一個虛空,這也是雲空澤“空”字的絕學,隨著修為的深淺,虛空的大小和作用也不盡相同。有人練就的虛空隻能用來盛物,有人的虛空則可千變萬化,像蘇鳳曦這種手到擒來隨意變化的,在修靈界可謂是寥寥無幾。
“明年,一起回來看杏花。”蘇鳳曦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雲空澤在距離雲門城幾百裏的地方,當年洛飛羽身負重傷,磕磕絆絆走了將近兩三個月才在太虛山中安置。而如今有蘇鳳曦在身邊,喚雲幾個時辰便可到達。
為了不節外生枝,他們擇了一條林間小道,直穿過去便可到崆瀾殿。越接近崆瀾殿,洛飛羽心裏越是不踏實,他也說不上這種不踏實來自何處,隻是憑空有些心驚肉跳的。
這時候蘇鳳曦突然開口道:“翀……飛羽。”
洛飛羽心裏一顫,忙應了一聲:“嗯,我在。”
蘇鳳曦頓了頓,欲言又止道:“待會兒見到師兄,不要害怕。”
洛飛羽回過身奇怪地望著蘇鳳曦道:“害怕?我為何要怕師父?”
正在此時,前方一聲呼喚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飛羽!是你嗎?”
洛飛羽向前望過去,細碎的陽光透過枝椏斑駁地照在洛飛羽的臉上,有些晃眼。他一隻手在額前支起一把小傘,看到前方有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跑來,定睛一看,居然是謝明嶽!
洛飛羽身體一僵,目不斜視地看著他跑到自己身邊,謝明嶽此時一臉驚魂未定,不可思議道:“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洛飛羽此時心中百感交集。前些日子才在雲門城見過他,迫於無奈無法與他相認,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光明正大與他見麵了。這些年他長高了一些,越發溫潤俊逸了。隻是臉上有些憔悴,想必這些年為了自己的事,沒少操勞。
一想到自己的逃離讓身邊的人跟著著急受累,洛飛羽心裏就不好過,他扯出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道:“阿譽,是我,我回來了。”
謝明嶽不可置信地看著已經消失了七年的好友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他突然抱住洛飛羽,帶著哭腔道:“你終於回來了,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裏?我前幾日子才去雲門城找過你,聽人說你曾在那邊出現過,卻還是撲了個空,你還好嗎?”
洛飛羽在他後背輕拍了兩下道:“不用擔心,我很好。”
懷裏突然一空,謝明嶽抬眼一看,蘇鳳曦正牢牢地抓著洛飛羽的胳膊,臉上如同淬滿了寒冰,冷冷道:“讓開。”
謝明嶽向蘇鳳曦拱手行禮,隨後帶有些薄責地問道:“小師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飛羽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雲空澤?”
蘇鳳曦道:“與你無關。讓開!”
謝明嶽自幼與洛飛羽感情深厚,自然不會讓摯友有一絲被傷害的可能性,於是他略有些衝動道:“不可!小師叔是想要將飛羽交給仙尊他們嗎?你可知他們知道飛羽回來了會怎麼對他?你想讓他死嗎?”謝明嶽已經全然不顧尊卑,衝上來想要搶走洛飛羽。
“放肆!”蘇鳳曦抽出腰間軟劍直指謝明嶽。
劍身寒光一閃,令洛飛羽、謝明嶽均怔在當場。
這把軟劍名叫“清月”,是蘇鳳曦的佩劍。劍身薄如羽翼,清透鋒利。洛飛羽知道蘇鳳曦這把劍從不輕易示人,這麼多年來他也隻見過兩次,一次是出關試煉斬殺惡獸之時,第二次就是七年前的那日。
可眼下他竟然對著謝明嶽拔劍相向,洛飛羽一時間有些困惑。
“我不想同你廢話,你最好馬上離開。”蘇鳳曦聲音不大,話語間卻如千年寒冰,極度凜冽。
謝明嶽在那一刻的確猶豫了片刻,這位小師叔向來不好惹,但此時洛飛羽在他手裏麵,他拿不準蘇鳳曦會怎樣對他,縱然他知道七年前蘇鳳曦和洛飛羽交情不淺,可那麼多年過去了,誰知人心會不會變。
想到這,謝明嶽堅定地說道:“小師叔,你今天就是要殺了我,我也不能讓你把飛羽帶……”
“不自量力,真是麻煩。”
還沒等謝明嶽把話說完,蘇鳳曦便用掌風把他打暈在地。
“他不會有事吧?”洛飛羽麵露焦灼之色,也不知道蘇鳳曦剛才使了幾分力道,會不會傷到蘇明嶽的心脈。
“兩分力道而已,讓他在這睡兩個時辰,省得誤事。”
瞧見洛飛羽舒了一口氣,蘇鳳曦冷哼一聲,拔腿而去。
等洛飛羽回神,見蘇鳳曦已經走遠,忙不迭跟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