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畫中人15
    六年前的那個早上，景曉天拖著虛脫的身體，一步步走出那間對他來說如煉獄一般的賓館後，他覺察到自己把所有的年少輕狂和天真無邪都留在了那間賓館裏，那間賓館的裝潢樣式跟他經曆的荒誕醜事一樣，深深的刻進了他的腦子裏。
    從此，他睡覺的時候害怕天光，害怕人聲也害怕看見金色花紋的牆紙。
    辛馨比景曉天先一步離開，卻在外麵等了他一會，她慘兮兮的站在馬路上的樣子，再沒有了年少時的明媚動人。
    景曉天想著自己應該去跟辛馨說點什麼，可當他走到辛馨麵前的時候，他努力的張了張嘴，卻發現腦子裏一句成型的話也沒有。
    反而是幸馨先出聲對他說：“景曉天，你能送我回家嗎？我怕我會想不開，做出讓我爸媽痛心的事。”
    “……好。”
    辛馨沒有住校，在B市租的房子，房子在城中村的一所舊學校的旁邊，房子很破，外牆上全是幹枯的爬山虎葉子，設施很老舊，自來水都安裝在屋外。
    景曉天和辛馨一路無話，坐了十幾站的公交車，顛簸了一路，下車後又步行了十幾分鍾，才到達了辛馨的住所。
    景曉天沒有立馬就走，他看著辛馨狀態很差，想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可他又實在想不出該做些什麼，才不久剛經曆了那樣恐怖的事，做什麼都不能讓人馬上走出陰影。
    辛馨站在路口，望著自己的住所，久久沒有挪動一步，在回過頭來時，她對景曉天說：“景曉天，你知道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看著真像一張活生生的死人臉。”
    “是嗎？”景曉天想笑，他覺得自己應該笑，笑了事情就過去了，可他使勁想要翹起自己的嘴角，嘴角卻似乎墜了千斤重擔，最終還是哭喪著向下落著。
    “景曉天，我們去那坐坐吧。”辛馨指了指舊學校的操場空地，空地上的水泥地布滿了裂縫，從裂縫裏生長出的雜草，快把空地填滿了，兩個落魄的年輕人，一路穿過雜草堆，默契的往乒乓球桌走了過去。
    辛馨先坐上了球桌，景曉天跟著坐在了她的旁邊，景曉天看見辛馨幹淨的褲子蹭上了球桌的灰，他想著自己的褲子肯定也被弄髒了，可那又有什麼關係？褲子上的一點灰塵已經不會讓他感到絲毫難堪了。
    當真正糟糕的事情發生時，你可能就會發現，你平時覺得糟糕的問題，根本不值一提。
    辛馨還是望著自己租房子的地方，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麼？有什麼是她想看明白的？
    “景曉天，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覺得自己配得上這世間最美好的所有事物。”辛馨輕聲說著話，輕的跟周圍的風聲一樣微弱，可景曉天還是一字不落的聽見了。
    “……恩。”
    “我……我曾經很蔑視楚心儀那樣的女生，覺得她們什麼都不是，可她們有錢啊！就因為有錢，就能活成公主的樣子。”
    “恩。”
    “我想我肯定能比她們過得更好，我要嫁給王子，我要讓她們都嫉妒我。”
    沒等景曉天再恩一聲，辛馨自己急切的繼續表達了自己隱晦的心事。
    “可是我沒想到，王子他會不喜歡我，王子也有可能化身惡魔，我以為王子當初願意跟我交往，肯定是因為我的原因，我讓他同情我，讓他憐惜我，我想著他的憐惜有一天肯定會變成喜愛的，可我想不到，王子跟我在一起的原因，竟然是讓他愛的人斷了對我的念想，這兩年多，我像個傻子一樣，自以為勝利了，自以為得償所願了，到最後才發現自己被自己愛的人利用，利用完後，還被他當成了有害垃圾給徹底清理了。”
    辛馨的聲音真的很輕，透著沙啞，像是遲暮的老人在念白，說到最後，她的語調也越來越慢，像是臨死之人無力的遺言。
    她轉向了景曉天，看著他的眼神裏，有無盡的悲涼。
    停頓了一霎，她繼續說道：“景曉天，那天你喝醉了，並沒有對我做過任何過分的舉動，是我故意趁你睡著，陷害你的，照片也是我故意找人拍的。”
    “什麼？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景曉天麻木的問，似是好奇，又沒有一丁點好奇的樣子，可能那件事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以前我做了很多錯事，很多讓自己悔恨的事，現在這樣也是活該。想想自己的青春歲月還真是過得一團糟，現在回味起來，也隻有那次你喝醉後，對我說的那句‘辛馨，你要記得，我以前可是很喜歡你的’，是我整個青春裏，最甜最鮮明的回憶了。”
    “啊？我上次……我有說過這樣的話？”景曉天總算回神了一點，思緒從混亂中轉向了那個醉酒的午後。
    “你說過，在你快睡著的時候，你閉著眼對著我說了這句話。可笑的是，當時的我突然想通了盛子凜跟我在一起的用意，還因為你的這句話而深切的痛恨你了一段時間。”
    “你痛恨我？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了，你現在知道了，隻會更困擾而已。”
    兩個人突然就沒話聊了，各自沉默了一會，辛馨才難掩落寞的繼續說。
    “景曉天，我剛來B市的時候，去過盛子凜的家，他們家在B市也有房子，他們家的房子很大，雖然是電梯公寓，卻一連買下了三層樓，裝修的跟別墅沒什麼區別，室內的遊泳池都比我家的客廳還要大。我當時就想，我要是能一直住在那樣的房子裏就好了，為此我能忍受盛子凜的一切，包括他對我的冷淡和疏離。”
    辛馨說到這停了下來，苦笑了幾聲，接著道。
    “嗬嗬嗬，可是他的冷淡他的疏離我都忍了，我忍了兩年多，到最後，到最後，我還是回到了這裏，回到了這個連獨立衛生間都沒有的廉租房裏。”
    “辛馨，你別這樣，家裏有遊泳池又能怎樣？洗腳的時候還是得用洗腳盆。”
    兩個慘兮兮的人，一起慘兮兮的笑了，真的是，笑了，事情就過去一大半了。
    後來，辛馨又說了很多話，全是她的心裏話，她告訴景曉天，她曾經威脅過盛子凜，不管陷害他們的人是不是盛子凜，她都不能也不想怪他，是她自己走錯了路，後果隻能生受著，她還說，她想去國外留學，自然不是去富二代們鍍金的發達國家，她想去臨近的國家求學，以後安安分分的過日子。
    景曉天問過她，會不會做傻事。
    辛馨嗤笑了一聲，對他說：“景曉天，你還是太不了解我這樣的女生，我曾經千方百計想成為人上人，為的可不是我自己一個人，也為了我的父母我的親友，我能為他們不擇手段，自然也能為了他們好好活著。”
    她的這句話也鼓勵了景曉天，景曉天想著，自己也能好好的活，為了家人也為了對得起自己。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景曉天關閉了手機，不跟人過多接觸，也基本不出門，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一年多，一年後，他畢業了，徹底離開了讓他顏麵盡失的B市。
    他和盛子凜，再也沒有遇見過。
    原來，這世界真的很大，有些人，說不見還真的就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