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假設人生沒有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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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任嵐跟我約了在公司對麵的牛排館見麵。
這家夥還是一如既往地高冷帥酷,隻往那兒一坐,就招來了整個飯店的回頭率。這時候誰要是來張寫真給沈曦發過去,估計這丫頭當場就得瘋了。
我微笑著在他對麵坐下,“中午就吃牛排,這麼隆重啊。”
任嵐向身邊的侍應生點點頭,示意上菜。
“好久沒跟你吃飯了,隆重一點也應該。”他抬頭看我一眼,“我點了紅酒配沙朗,你最喜歡的。”
“還是小叔叔最了解我。”我笑道,“看來咱們那幾年在國外紮堆吃牛排的交情沒白費。”
待兩廂裏坐定,任嵐幫我倒了杯冰水。
“聽說你最近在計劃做私募基金?”他問道。
“嗬,這你都知道……”我嘖嘖,心裏卻在快速過濾是哪個混蛋放出去的風聲。
“現在私募審查很嚴格,你得有心理準備……”任嵐說道,“不然你來我那兒吧,我給你掛個名。”
“別了,我還是想自己把程序走一遍。”我笑笑,“人生必經之痛嘛,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你現在手上有多少儲備資金?”
“不多,也就700來萬吧。”
“起步算不錯了……”他點點頭,“要不要我再加你點兒?”
“歡迎啊!”我舉杯,“有你這尊大佛在,不怕沒錢賺。”
“小意思。”任嵐跟我碰了碰杯,眼裏有一閃而過的笑意。
……
侍應生端著托盤過來,開始一道道上菜。
副菜他選的是是烤土豆泥和玉米沙拉,三分熟的沙朗入口鮮嫩多汁,配上香醇濃厚的波米滋淋醬,一口咬下去,如同到了天堂。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美國第一次吃牛排的經曆?”任嵐問道。
“在惠靈頓街上那次是吧?當然記得……”我笑了,“當時你以為我帶了錢、我又以為你帶了錢,結果兩個人都沒帶。害得餐館老板差點報警。”
“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吃白食。”
“是啊,簡直可以載入史冊了。”
“後來到底是誰付的帳?”
“是你吧……”我回憶道,“你把我當人質押在飯店裏,然後跑回去拿了信用卡來的。”
“真是有夠糗。”任嵐歎了口氣。
“所以啊,這件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我嗬嗬笑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錢就隻有死路一條。”
任嵐忽然沉默下來,手裏的叉子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怎麼不吃了。”我問道。
“嗯,吃著呢。”
……
午餐的後半場結束得平平淡淡,早前建立起來的某種友好氣氛,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任嵐這個人就有這種本事,冷冰冰的話又少,叫人永遠摸不透他的心思。這在業界被稱為大神氣質,可以讓客戶產生一種近乎崇拜的信心,舍得把全副身家交在他手裏。
可另一方麵,我們這些身邊的朋友卻有些受不了他。尤其是沈曦這種單細胞生物,喜不喜歡全都掛在臉上,在感情上差著任嵐不是一個段位,與其說是追求,我看倒更像是作死。
任嵐用餐巾抹了抹嘴,招呼侍應生過來結賬。
“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他用手機掃了碼,照例將小費夾在了賬單裏。
“等等,那個……”我其實還想給他講講沈曦的事,無奈大神已經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了。
——真是多說一句都不給機會啊。
我歎息著看著任嵐離去的背影,腦子裏不可遏製地回想起和他初見麵的情景……
我的爺爺是位著名的國畫畫家,上過中國當代名人錄,退休前是美院院長。
我的親奶奶在我五歲大的時候就去世了。爺爺在鰥居了三年之後,突然宣布要再婚,而結婚對象竟是他的一位女學生,兩人的年紀差了二十有餘。
——可想而知,這件事在我家引起的軒然大波。
我爸是獨子,麵對一個比自己僅大了一歲的後媽,不僅要經受心理上的極度不適應、還得開始考量爺爺身後的遺產分配問題,不能說不辛酸。
最最頭痛是這位新科小奶奶居然還帶來個拖油瓶。十歲上下的男孩兒,連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道,隻跟著媽媽姓任。
然而,學藝術的人就是心胸開闊!
爺爺對任小琴之前未婚生子的黑曆史一點兒也不介意,反而對她們母子加倍的悉心嗬護,還真的把任嵐當做了自己的親兒子。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爺爺把大家叫到他那裏吃飯。從臥室裏走出來個表情僵硬的小男孩兒,臉色臭得可以掛油瓶。
爺爺把我拉過去,讓我管任小琴叫小奶奶。老爸老媽心裏有氣又不敢明說,隻好跟自己的食欲較勁——幾個小時過去了,一桌子菜半點也沒動。
作為一個小孩子,我才不理會大人的這些愁苦,隻湊過去死皮賴臉地纏著任嵐玩耍。
“我叫魏霖,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小男孩冷眼瞅著我,根本沒有要搭理的意思。
“小霖,他叫任嵐。以後你得叫他小叔叔,知道嗎?”爺爺慈眉善目地說道。
“可他跟我一樣大呀……”我有些不服氣。
“誰叫人家輩分大呢。”老爸沒好氣地多了一句嘴。
整個家庭聚會在極度的別扭和不愉快中草草收場。
不管爸媽怎麼想,我對任小琴這個人總體感覺倒還是可以的。
想想這都什麼社會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上趕著嫁一老頭兒,完全不圖你的身家也是不可能的吧。
新聞裏報道的相親活動裏,哪個爹媽不是支著麵小牌子坐地吆喝:有女膚白貌美、名牌大學畢業,欲尋有房有車、年薪高於二十萬的本地戶口男士?
任小琴人長得登登樣樣,有才有貌有學曆,最最重要對爺爺還好——咱們且不談這個“好”裏頭有多少是真心的成分,但至少結婚這二十年來,人家既沒搞外遇、又沒在飯菜裏下毒,真心已經很不錯了!
因著家裏人的緣故,我幾乎沒什麼機會跟任嵐接觸,以至於每次見麵,我都會挖空心思創造機會和他一起胡鬧。
任嵐這小子的脾氣是絕對的難搞,簡直像茅坑裏的石頭那樣又臭又硬。幸虧我是那種天生的大路性格,才能對他一忍再忍。
爺爺家鄰居在院子裏種了棵李樹,一到秋天,滿樹上掛著沉甸甸的果實,饞得我直流口水。
那天,我好說歹說拉動了任嵐去隔壁偷李子。我倆從籬笆牆上翻過去,一個負責在上麵摘、一個負責在下麵放哨。
任嵐對這種偷雞摸狗的行為有點不齒,一個勁兒地叫我差不多了就趕快下來。我憋著幹這事已經好幾年了,哪有那麼容易放棄,於是隻顧盤腿坐在樹上玩命往嘴裏塞。
塞著塞著——
不對了!
樹下麵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條大狗,“汪汪汪”衝我狂叫,我趕緊找任嵐,可那人竟像憑空失蹤樣的找不見了。
我心裏一慌,一個倒栽蔥從樹上摔下來,被地上的石塊劃破了額頭,送到醫院急診室縫了三針。
事後老媽氣得不行,當著小奶奶的麵訓斥任嵐,說他教唆我去幹危險的事,還把我一個人扔在樹上就跑了。
任小琴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兒子對麵,低聲問道:“到底是不是這樣?”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任嵐一路低著頭看地板,眼裏盡是不屑。
我一看,這事有冤情啊!於是趕緊站出來澄清,卻被老媽一把揪住了耳朵。
“唷唷疼……疼,媽你快放手!”我呲牙咧嘴地直叫喚。
“讓你下次再跟小叔叔玩。”老媽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
最終,我和任嵐的那麼點兒在萌芽狀態的情誼,就這樣被野蠻地腰斬了。此後的好多年裏,我倆都是橋歸橋、路歸路,見了麵一個字也不多說,直到我後來去美國留學,才又一次和他發生了交集。
關於讀書這件事,我們家是這樣的——
爺爺一心想要書畫傳家。
老爸勤奮刻苦、沒天分。
我有天分、卻懶得學。
在這一點上,隻有任嵐頗安慰了爺爺的玻璃心,既有天分又刻苦、和他母親一樣去念了美院。而我,則在兩年後填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金融專業,然後一路晃去了美國。
剛脫離樊籠快活了沒多久,突然爸媽打來一通越洋電話,告訴我說任嵐也來美國了,還跟我同一所大學念金融。
“啥?”我一聽,當時就傻了,完全搞不懂這家夥想要幹嘛。
“爺爺叫你幫忙照顧下……總之,你自己要多長個心眼。”老媽語重心長地交代。
那天周日,我開著剛買的甲殼蟲得瑟地去機場接他。
從出站甬道那遠遠走來一人,手裏推著行李箱,四下張望。
——兩年不見,某人身上果然又多了幾分藝術家的優秀氣質。在這樣一個嘈雜紛亂的環境裏,我居然一眼就認出了他。
“任嵐,在這兒呢!”我向他揮手。
任嵐也看見了我,於是推著行李慢慢走近來,在我麵前站定。
“要叫小叔叔,別沒大沒小的。”他平靜地說道,眼睛裏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