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我對著鏡子一頓倒飭。換衣服、刮胡子，忙完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實在是沒啥必要，搞得再養眼，對方也是個看不見。
    我一向對自己的外形還算滿意，英雄無用武之地難免有遺憾。不過細想之下又覺得也許更好，如果這樣都能泡上，是不是說明就是真愛？
    胡亂地吃過早飯，我拿上車鑰匙就奔白曉東的攤子去了。
    本以為自己到得很早，沒想到主人家已經開門準備做生意了。
    我把車停在街對麵，透過擋風玻璃看那人埋頭在路牙上擺放東西。一排自製的木頭架子到半腰高，白曉東路陸續續從裏麵搬出來幾筐子木板、木段什麼的。東西看上去很沉，他貓著腰使勁，手臂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看著居然還挺養眼。
    習慣這種事真是可怕，就算感官已經喪失了，腦子裏卻還裝著個天然的GPS。就像眼前的白曉東，一轉身把東西穩穩地擱在規定的位置上，精準的方位感，誤差不超過五厘米。
    我坐在車裏看得挺帶勁，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怎麼會這樣有閑情逸致。
    ——仔細想來，大概還是圖新鮮。
    這麼個像白紙似的人，大概見著的都忍不住會想上去塗一筆吧……好在是養在深山沒人識得，要是進到我那個花花世界裏，天知道早被糟蹋成什麼樣了。
    我以前見過不少像白曉東這樣的男孩。剛開始的時候，個個都純情得不得了，過生日居然還拉著你去看流星雨什麼的。一等到開了眼，那可就該幹嘛幹嘛，一個都不帶落後的。
    要把一顆心染色，真的一年都要不了啊……
    白曉東當然不知道我在幸災樂禍地計算他下海的時間，搬完了東西就老老實實挨著門框坐好。臉上那副黑色墨鏡遮去了他大約三分之一的臉，可剩下的三分之二仍然叫我心癢難搔。
    說實話，我現在最想做的不是等他下班吃飯，而是直接把人帶回賓館。
    ——不！也許還是去他那裏…。那棟破得讓人不忍直視的鄉下土屋，從昨晚上起就一直勾著我。想象一下在那吱吱嘎嘎作響的門板背後把這人壓倒，他想叫又不敢叫，隻好任我為所欲為……
    我想著想著，感覺當場就能在車裏來一發，自己也被自己給無恥到了。
    正在琦思妙想裏愉快地暢遊呢，突然打後邊兒走過來兩三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清一色板刷頭、穿著健身房練肉的那種騷背心、手臂或者胳膊上還紋個鳥頭什麼的，第一印象就是山上剛放出來的小混混，自帶標簽的社會不良份子。
    我謹慎地搖起了車窗——這世道不太平，別趕上人家手頭緊張還被莫名其妙黑一把。
    三個男人朝我這邊瞥了一眼，沒感興趣。居然邁著A步，拽得四五八萬地朝著小瞎子那邊去了。
    “喂瞎子，借的錢什麼時候還？！”為首的男人插著腰，粗聲粗氣地喝道。
    白曉東一凜，趕忙扶著導盲杆站了起來。
    “你們怎麼來得這麼早，不是說好了下周一嗎？”
    “你腦子掉馬桶裏衝走了吧？！”那男人罵道，“誰答應你下周了，老子現在就要！”
    “你不能這樣不講道理啊……”白曉東急了，“十萬塊不是小數目，總得給我時間籌備幾天。”
    “你個臭瞎子還有理了是吧？”男人怒道，“我跟你說，今天就是到期日！再拿不出錢，老子砸你鋪子！”
    他一邊說著，旁邊另兩個男人也慢慢包抄了上來，把白曉東圍在了中間。
    我一看，特麼來的也太是時候了吧。這不就是眼下最流行的高利貸逼債現場版嘛！
    做夢也沒想到，泡個男人還泡出這檔子事來了。
    有心不管吧，看那家夥以一敵三，下場實在是堪憂。要學人家英雄救美管一把吧，這高利貸什麼玩意兒？以後保不準就給自己惹一身騷，到底值不值啊？
    我在車裏運氣運了半天，外邊兒卻開始全武行上演了。乒裏乓啷的一頓砸，轉眼一個好好的攤位就麵目全非了。好在那幾位還算有人性，顧及著白曉光是殘疾人，沒往身上招呼。不過即使這樣，眼下的情況也是夠慘了。
    幾家毗鄰的店鋪嚇得都不敢開門了，街上安安靜靜的就剩下他們四個人——當然，還有在車裏猶豫不決的我。
    白曉東難過得渾身發抖，緊緊握著導盲杆想阻止，可四麵八方都是砸東西的聲音，又不知道人在哪兒。為首那男人見再砸也砸不出個啥新花樣來，忍不住走上前去把他臉上的墨鏡一把揭了下來。
    “啊——”
    隨著白曉東的一聲驚呼，我推開車門，大步流星地趕了過去。
    “朋友，別打人哪……”我報以微笑，“不就是還錢麼，不至於的。”
    為首的男子朝我看了幾眼，又順帶瞄了下我身後的AcuraRL。
    “你是他什麼人？”
    “朋友。”
    “我不認識他！”
    ——兩個聲音同時衝出口。
    我心中微微有些觸動。都這樣了，這家夥還想護著我呐……
    “我是他朋友。”我又重複了一遍。
    “朋友？什麼朋友……你能給他做保嗎？”男人惡狠狠地問道。
    看著挺張狂，我對這樣的其實並不是很屌。
    這幫人都是討債公司雇的打手，幹著非法的事，明地裏卻還得有所節製。頂多也就是潑個油漆、燙個煙頭嚇唬嚇唬你，真正殺人放火的事幹不出來。比起他們，那些單槍匹馬出來混的才更叫人害怕。
    “我給他做保，你說吧。”我鎮定地看著他。
    男人一聽有保人，果然馬上來了精神。
    “你做保可以，這張借條上給簽個字吧！”
    我接過那張皺皺巴巴的白紙，一看數目——十萬，下麵簽名是李秀珍。
    “李秀珍是誰？”我轉頭問白曉東。
    “是我奶奶。”
    “為什麼她借了錢要你還？”
    “她病了，錢是借了開刀用的……”白曉東嘴唇微微顫抖。
    ——像這種也是沒辦法。
    “數目對嗎？”我又問。
    “哪有這麼多……本金才借了三千。”他壓抑地說道。
    怎麼辦呢？高利貸就這樣的哇。
    我於是回過來跟男人討價還價。
    “這樣吧，爽爽快快……一口價六萬，行的話今天錢就打給你。”
    “那怎麼行，當老子冤大頭啊！”男人跳起來了。
    “我和他其實也不熟，”我好脾氣地勸道，“而且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你是想到時候接著到這裏砸鋪子啊、還是今天高高興興把錢結了？”
    “……”
    “再說了，他是個殘疾人，社會關注度高。到時候真鬧出什麼事來，你們可就要上熱搜了。”
    男人低著頭在那裏來回踱了幾圈，突然悶聲不吭地走回來了。
    “你今天就能把錢打給我？”
    “沒問題啊。”
    “現金？”
    “可以……就是得把借條還給我們。”
    ——成交。
    事情和平解決。
    我要跟著他們上車去銀行取錢，白曉東拚命拉著我不讓走。
    “別去，他們是流氓。到時候坑你的！”
    我笑了。
    “別擔心，哥天生是流氓的克星。”
    良民就像羔羊，對這些中山狼總有種與生俱來的畏懼。而我？和狼群擦邊擦多了，早摸清了他們的脾性。狼想吃我，還得小心點自己。
    去到銀行，我專門找了個有攝像頭的櫃台，當麵一手交錢、一手交借條。
    我想著白曉東眼睛看不見，萬一這些人拿假借條坑他，於是讓男人又手寫了份兒收據。他本來不肯答應，可看著粉紅色的人民*幣在眼前召喚，最後還是妥協了。
    男人挺高興地把一遝遝鈔票塞進包裏，“行，哥們兒，後會有期！”
    “等等，”我突然道，“錢已經結清了，以後別再去找人家麻煩。”
    他上下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話，帶著人走了。
    ……
    辦完了事，我回去找白曉東，把借條交還給他。
    他局促地站在那裏，偷偷低頭不讓我看。
    我托起他下巴，果然看見臉頰上掛著兩行淚水。
    “沒事了，都過去了。”我輕聲勸道。
    “謝謝你……這錢我一定會還的。”白曉東咬著嘴唇說道。
    “行，到時候我把賬號給你。”
    ——這性子，要不答應反而能讓他難受一輩子。反正也不是什麼還不起的債，想還就讓他慢慢還吧。
    ……
    地上明顯已經被收拾過了，隻是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白曉東看不見，也沒法知道。
    我彎下腰幫他把門口的垃圾撿幹淨，就看見白曉東在那裏合上門板準備打烊了。
    “今天不做生意啦？”我問道。
    他搖搖頭，繼續執拗地想要把門把上的扣鎖拉起來。
    我抬腕看看手表，鬧了半天，都已經十二點半了。
    “你堂姐不來給你送飯了？”
    “你去銀行的時候她已經來過了……”白曉東道，“我跟她說一會兒要跟你出去，她就走了。”
    “你想去哪兒吃飯？”我問道。
    “要不去我家吧，我燒飯給你吃……”白曉東局促地說道。
    我一愣。
    ——美夢成真？？
    這家夥到底懂不懂請約會對象回家的意思啊？
    “對不起，我今天不想出門。”白曉東低下頭，“鎮上的人都認識我，剛才那事……”
    “沒關係，我正好很久沒在家裏吃飯了，”我笑著說道，“謝謝你幫我省錢。”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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