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路綿長而冷清，鍾離裴麻木地跟著淩術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在一處亮著燭光的土房前停下。
    淩術解釋道：“方海川無親無故，我和七北要成親，暫時不能為他料理後事。”
    “那也不能把他放在……這種地方。”鍾離裴哽咽道：“他對季七北那麼好，你們如何忍心？”
    “與你有關嗎？”淩術毫不留情地在鍾離裴心上再捅一刀。
    鍾離裴跌跌撞撞進屋，看到了橫躺在木板上的方海川，看著已是涼了好幾天的模樣。
    “王八蛋！”鍾離裴狠狠踹了一下床腳，然後半個身子就趴了上去：“我還沒等到你的回答！你給我起來！”
    淩術提醒道：“人都這樣了，說點好聽的，他聽著也高興。”
    鍾離裴自顧自掉眼淚：“我就是這樣，沒辦法好好說話，我除了喜歡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突然，他的眼淚就被一隻大手抹去，然後就聽方海川用剛睡醒的嗓音道：“你跑那麼快，都不給我緩衝的時間，我怎麼回答你——老子也很中意你啊。”
    “……”
    咚！
    這是血肉之軀狠狠砸在地上的清脆聲響。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客棧二樓。
    方海川給鍾離裴蓋上被子，然後轉身責備淩術：“瞧你把他嚇得，失心瘋了怎麼辦？”
    “天心術能治失心瘋。”淩術說完，鄭重行禮賠了個不是。
    季七北背著季翎菁躡手躡腳上樓，到門口的時候隻探出個腦袋，問淩術：“二表哥睡了？”
    淩術看向床裏：“準確來說，是嚇暈過去了。”
    “啊？”季七北把熟睡的季翎菁放到軟榻上，輕聲道：“我送她回去，她不依，非要見二表哥，結果走一半又睡著了。”
    方海川疑惑：“好端端的，他怎麼以為我死了？”
    季七北歎氣：“還不是你自己開的玩笑。”
    方海川馬上回憶了一把——這事別告訴他，他都恨我恨成那樣了，巴不得給我燒香，還是少惡心他的好。
    “……”
    想來是季翎菁當時在門口，聽到了。
    “你又偏偏不放心，讓七北發了誓不說。”淩術笑容和善：“所以我就將計就計，避輕就重添油加醋告訴了他，正好你睡得香，我就把你搬到那屋子裏去了，而事實證明，他就是嘴硬。”
    方海川現在對季七北的同情，勝過了對鍾離裴的心疼。
    這個人，是披著人皮的魔鬼啊！就季七北那腦子，以後過的得是什麼日子？
    淩術把上善留下的藥酒拿給方海川：“趁他沒醒，給他搓一搓藥酒，省得明天手疼，剛才在外頭那麼久，寒氣肯定入體了。”
    淩術拉著季七北回房間說話，自從來了臨安城，他晚上就沒見過季七北了。
    方海川小心翼翼爬到床上，將鍾離裴的胳膊掏出來，再往掌心倒藥酒，專注地揉搓起來。
    這多少會有些疼痛，鍾離裴迷迷糊糊的醒了，起初就眯了一條縫，然後慢慢睜大、瞪大，最後猛地抬起頭。
    方海川手一抖差點把他手臂掰折了。
    “啊啊啊啊啊！”
    “啊！對不起！”
    鍾離裴咬住被子捶床，等手臂不疼了，他第一件事就是踢方海川下去。
    方海川靈活地翻身下床，站在床邊揪心道：“你慢點起來，別摔了。”
    “我劍呢？！”鍾離裴想砍死他心都有了。
    “劍？……這兒！”方海川乖乖地把他的劍送了過去。
    鍾離裴突然想起現在自己隻能左手禦劍，氣惱道：“滾！！！”
    方海川還在那兒手舞足蹈地說：“我馬上滾，你快把衣服穿上，用被子裹一下也行，別再凍著了。”
    “方！海！川！”鍾離裴棄了劍，張牙舞爪撲過去。
    方海川接住鍾離裴，兩人就這樣順勢抱在了一起。
    “別嚇我了。”鍾離裴為他掉夠了眼淚，不想再哭了。
    方海川拍拍他的背：“好。”
    鍾離裴抱了一會兒，奇怪道：“你的體溫怎麼這麼低？”如果不是這樣，他一開始就能察覺出來。
    “低溫症，喝幾天燒酒就好了。”方海川也不瞞著他：“真不是什麼大問題，不信你隨便找一個大夫問，都是一帖藥的事兒。”
    他的低溫症從何而來，鍾離裴再清楚不過，感動之餘，直接在方海川嘴上親了一下：“謝謝你。”
    方海川心花那個怒放啊，正要撒歡幹點什麼，就聽到——“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娘親！娘親！”
    鍾離裴：“！！！”
    方海川：“？？？”
    隔壁和季七北膩歪的淩術：“……”
    季七北：“啊，我把翎菁忘在隔壁了。”
    季翎菁，六歲，睡覺被吵醒了，會鬧覺，除了親娘哄，誰來都沒用。
    翌日，王柳氏在鍾離秀的陪伴下，在客棧見到了鍾離裴。
    鍾離裴想下床，被他娘按住了：“不必起來，你好好坐著。”
    “對不起。”鍾離裴不敢看王柳氏：“讓您傷心了。”
    王柳氏搖了搖頭：“我希望我的孩子平安、健康、快樂，其它的都不重要。”
    鍾離秀為母子倆添上茶水：“我對七北的期望也隻是如此，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我能做的也隻是為他準備行囊。”
    季七北不在的半年多，鍾離秀如何熬過來的，她已經不願回想。
    王柳氏輕撫鍾離裴的臉頰，欣慰道：“我們的兒子，都很有出息。”
    “季七北一早就回去了。”鍾離裴以為鍾離秀是來找兒子的，說道：“昨晚上翎菁哭到天亮，實在哄不住，就匆匆忙忙走了。”
    鍾離秀微笑道：“他一回來就帶翎菁來找我了，本來是要過來陪我的。”
    這話別有深意，鍾離裴思索一番，道：“是因為他的婚事，鍾離家為難他了。”
    “裴兒就是聰明。”鍾離秀點頭稱讚，告訴他：“爹爹不願，卻也攔不住，氣得食不下咽，消息傳回平江府，夫君傳書，說是要親自過來。”
    季天南過來，那就有意思了。
    “姑姑還是回去勸勸吧。”鍾離裴可以想象到鍾離家會有多熱鬧。
    “這些事，我們婦人就不摻和了。”王柳氏柔聲道：“他們都過去了，沒人來照顧你，我們便來了。”
    鍾離裴注意到了一點：“他們？娘，誰過去了？”
    早上季七北走後，淩術那屋到現在都沒動靜，還有方海川，說去買燒酒買到現在嗎？
    鍾離裴幾乎要跳起來了：“方海川是不是去家裏了？！”
    這事他幹得出來，不，他一定會幹！
    “他、他是不是和你們說，我們在一起了？”鍾離裴反過來抓著王柳氏的手道：“娘、娘親，你說話啊。”
    王柳氏深深望著鍾離裴，笑容發自內心的慈愛和善：“裴兒，這事，你還要等著娘主動開口問嗎？”
    “……”鍾離裴這些天因為有話憋死不說的性格吃了不少虧，現在看王柳氏沒有掉眼淚也沒有生氣，便順著台階把話說了：“是，浪跡天涯也好，四海為家也罷，在他身邊，我很開心。”
    能聽到鍾離裴這麼一席話，王柳氏放心了：“那就不要有所顧慮。”
    鍾離秀去把門打開，外頭陽光明媚，是個豔陽天。
    “巧了，馬車來接我們回去了呢。”
    ……
    鍾離老家主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碰上來家裏提親的讚天，而且和當年的是同一個！
    這也就算了，還有個五大三粗的土匪過來，說是和他孫子鍾離裴私定終身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嶽丈，七北姓季不姓鍾離，來給你送喜帖是遵循孝道，您這一口一個不許，未免~管太多了。”季天南趁鍾離秀不在，這嘴就是脫了韁的野馬，拉都拉不住：“淩術當年替我說媒，這次我幫他講了，七北是我兒子，就是白送給讚天，我都樂意。”
    鍾離老家主七竅生煙道：“既然如此，你們都給我滾！當我死了！死了算了！”
    季七北真的怕把外公氣得一命嗚呼，連忙勸道：“爹，少說兩句，外公身體不好。”
    “得了吧，當年我娶你娘他天天吐血都沒死。”季天南肆無忌憚道：“嶽丈，你要是不待見我，我今兒就打道回府，接阿秀和孩子們回去了，但不要為難七北和淩術。”
    “你！你……”鍾離老家主兩眼一翻，倒下了。
    鍾離擎從淩術他們進來開始就慫得一聲不吭，看親爹昏過去了才慌忙去掐人中。
    淩術都要看不下去了，說：“你悠著點。”
    “憋屈這麼多年，每次來老東西就沒給我好臉色，這回連本帶利還了。”季天南現在身心舒爽，“小舅子，你怎麼說？”
    鍾離擎對季天南和淩術的組合有陰影，本來就怕他們亂來，現在老爹氣暈了，就更加沒了主意：“你、你們到底想怎樣！”
    “喜酒……”
    “我派合兒去！他出海回來就準備，行了吧！！！”
    由於太過激動，鍾離擎最後都喊破了音。
    季天南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好嘞。”
    淩術默默豎起大拇指。
    方海川吃了半天的瓜，想著總該輪到他了，摩拳擦掌，想用聲情並茂的話語打動鍾離擎，卻不想剛要開口，就聽到鍾離裴的吼聲：“方海川，你給我死過來！”
    方海川嚇得滿腹稿子都成了一個飽嗝。
    鍾離擎看到鍾離裴，氣不打一出來：“你回來幹什麼？是想連我也氣死嗎？！”
    鍾離裴看到暈倒在椅子上的爺爺，愣了下，問季七北：“你們幹什麼了？”
    季七北捂臉：“外公氣暈了。”
    “……”
    鍾離裴大步走過去拉住方海川的手，和他老爹正麵杠：“我隻是來找我的人，家主大人，麻煩你罵人之前，掂量清楚，他和你有沒有關係。”
    “你！你……”鍾離擎胸口大起大伏，緊接著不負眾望，也倒下了。
    季天南鼓掌：“好了，皆大歡喜，我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