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置辦年貨的人摩肩接踵，季七北抱著季翎菁不讓她下地，再沿路找些新奇玩意兒給她。
    由於季鈞霆時常板著個臉怪嚇人的，故而季翎菁更親近季七北一些，因為二哥好欺負，也不會凶她。
    於是季七北被她捏臉捏了一路，哭笑不得：“翎菁，我的臉不是麵團。”
    淩術評價道：“手感差不多。”
    季七北：“……”
    “我抱一會兒吧。”淩術把季翎菁接過去，笑了下：“要捏我的臉嗎？”
    季翎菁對著這麼好看的臉，下不去手，反倒親了一口。
    季七北酸了，一時不知該羨慕誰。
    “你想給他們買什麼？”淩術回歸正題，“家裏應該不缺東西。”
    “給娘親挑對簪子？”
    “那是你爹的活兒。”
    “……”
    季七北道：“給爹爹買參酒？”
    淩術一笑：“他還不到年紀。”
    “……”
    季七北還沒氣餒：“送大哥木人樁！”
    淩術溫柔提醒他：“你哥修的是劍道。”
    “……”
    季七北看了下季翎菁：“那我給翎菁買新玩具吧。”
    淩術點點頭：“這個可以有。”
    買了一盒玩具，季翎菁拿在手裏比來比去，很是喜歡。
    淩術在店門口抱孩子，季七北結賬結了半天，出來時抱著一隻枕頭，還有一大包不明所以的瓶瓶罐罐。
    他把枕頭遞給淩術看：“掌櫃的說這個睡著舒服，裏頭可以更換香料，安神的醒神的解乏的我都買了。”
    “……”
    淩術看著眼睛炯炯有神的季七北，忍俊不禁：“謝謝，你叔我很是欣慰。”
    季七北笑得那叫一個春光燦爛。
    季翎菁和枕頭夾在兩人之間，突然覺得好無聊，揮舞著手臂道：“娘親！要娘親！”
    季七北馬上抱過季翎菁拍哄道：“好好好，咱們馬上回家。”
    回到家裏，季翎菁撲進鍾離秀的懷抱，給她看自己的新玩具。
    “家裏都這麼多了，七北你還給她買。”鍾離秀有些無奈，“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寵她，以後可如何是好？”
    季七北笑了笑：“翎菁喜歡就好。”
    淩術把枕頭和那一大包香料放回屋子，心裏猜想著季七北是不是不知道送枕頭的寓意——
    望與君……同床共枕。
    問題是他還欣然收下了。
    “……”
    淩術就這麼糾結枕頭糾結到了大年三十。
    季七北一早路過花園，發現大家都在。
    地上鋪了長綢，季鈞霆揮舞著碗口那麼粗、一人半高的毛筆，寫了一副好字。
    季七北拍手叫好：“大哥厲害！”
    季鈞霆收筆如收劍，幹脆利落：“你來試試？”
    季七北連忙擺手道：“不了不了，我揮不動。”
    “霆兒筆上功夫倒是沒落下。”季天南很是滿意。
    鍾離秀掏出手絹給兒子擦汗：“今天年三十，練一會兒就去玩吧。”
    季鈞霆搖頭：“我得和爹去派發年貨，慰問下屬。”
    淩術已經和季天南一起吃過了，看季鈞霆寫了半天字，打了個哈欠，“七北，去吃飯。”
    “哦。”季七北馬上奔走。
    這一天是閑過去的，季七北往年都是在房間裏躲著不出門，因為會有人拿炮仗嚇唬他，各種惡作劇都招呼上來。
    然後從年末倒黴到年初，年複一年。
    今年淩術歸來，他帶著季七北出門，看看別人家的春聯、吃碗熱年糕，讓做糖人的小販捏了個和他們一模一樣的糖人。
    “不吃嗎？”淩術手裏拿著的是季七北模樣的糖人，已經把頭都吃了。
    季七北一口都舍不得，滿心歡喜拿在手裏看，“不吃，好看。”
    “熱了就化了。”
    “我放冰窖！”才不會讓它化掉。
    淩術將“季七北”吞之入腹，唇齒都甜膩得快黏在一起了。
    借著過拱橋錯開的身位，淩術停了一下，喊了聲：“七北，回頭。”
    季七北回轉身，正好和淩術仰脖貼近的嘴唇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
    周圍可全都是人！
    季七北嚇得差點跌倒，淩術及時拉了他一把：“這麼多人，你這一倒被踩扁都不算冤的。”
    “我、你……”
    淩術見他都要紅透頂了，便不再逗他：“不小心的，別往心裏去。”
    季七北肯定是往心裏去，去得深深的，甚至趁淩術不注意，還舔了舔嘴唇，甜的，一直甜到了心底。
    這一年的年三十，他將畢生難忘。
    ……
    三十夜團圓飯，煙花爆竹聲聲響，又是一年辭舊歲。
    季家上下齊聚一堂，季天南喝得兩個兒子都快分不清了。
    淩術還慫恿季家倆孩子接著灌，可把鍾離秀心疼到了。
    最終季天南還是季鈞霆幫忙抬回去的。
    季七北喝到找不著南，撞到柱子坐在地上睡得那叫一個香。
    淩術抬完季天南，折回來，把他抱回去，脫了鞋就往床上丟。
    丟完才發現，他不小心把季七北抱自己屋了，便也懶得再換地方，寬衣解帶，爬上床抱著名正言順的媳婦兒睡得安安穩穩。
    大年初一，新的一年新的開始，新的驚嚇和驚喜。
    季七北熱醒的，他看到淩術睡在身旁，又驚又喜又怕，僵成一條石柱，動都不帶動的。
    淩術掀了被子，手臂箍著季七北的腰，往身前壓了一下。
    這回兩人身上的反應都逃不過對方。
    季七北羞憤欲絕，咬住下唇抬眸去看淩術。
    果然淩術醒了，眼神還十分清明，“起嗎？”
    “……起。”
    再不起，就是在耍流氓了。
    季七北坐在床上，披著被子看淩術換衣服，眼神飄來飄去轉了幾圈都沒能從淩術身上挪開。
    越看，越口幹舌燥。
    “昨天喝得多了些，我就把你留這了，衣服等下讓丫鬟去拿，我讓人打洗澡水來。”
    “嗯。”
    淩術穿好衣服走出去，隨便拉了個人讓他給季七北送洗澡水，自己則是去了冰窖，他需要冷靜冷靜。
    季七北在淩術房裏沐浴完畢，出來後淩術也回來了，手裏拿著個紅彤彤的紙包。
    “淩叔，萬事如意！”季七北很上道地說了吉祥話。
    淩術笑著把紅包給他：“今年也要健健康康，平安快樂。”
    季七北拿著紅包，已經快樂得飛起了。
    兩人到大堂拜年，大家也都起來了，淩術給了季鈞霆還有季翎菁一份紅包，季七北跪拜過季天南和鍾離秀，收到了他們的紅包。
    季翎菁的紅包是最大的，她馬上就和兩個哥哥炫耀起來，逗樂了全家人。
    其樂融融間，淩術聽到一聲動聽的鳥鳴，他走到前院，抬起手臂，天邊飛來一隻白鷺，叼著個沉甸甸的包袱。
    淩術摸了下白鷺的頭頂，從它口中接過包袱，白鷺便舒展翅膀輕盈一躍，安安靜靜離開了。
    季七北目瞪口呆：“淩叔，這是什麼？”
    “應該是給你的。”淩術當場解開包袱，季家的其他人都一起過來圍觀。
    包袱裏有：用荷葉包好的燒雞、好幾種筆跡湊在一起的一封書信、紅包一份、鍾離家的自產的茶葉一罐……
    季七北拿起那封書信，一字不落的看完。
    燒雞是方海川的傑作，他還是沒放過天行閣裏僅剩的幾隻山雞，夥同鍾離裴和符歎弄了兩隻，其中一整隻都給了季七北。
    信中每個人都有留字，完全就是平時聊天的那種氛圍——
    方海川：方大廚秘製烤山雞一份，人間難得幾回嚐！
    鍾離裴：雞是方海川偷的，與我無關，茶葉是娘讓送的。
    符歎：尊師借鷺鳥傳物，不勝感激，貽壓歲錢務必收下，昨夜川與息掰腕，驚勝之滿座。
    季七北看到最後，嚇了一跳，方海川和阿息年三十晚上掰手腕？還贏了！
    這都是什麼如夢似幻的發展？
    白鷺是鳩遊借給他們的，還送了壓歲錢給季七北，摸起來數目就不小，季七北的荷包一下子就富裕了起來。
    “爹爹，這是天行閣的……山雞，您拿去熱一熱吧，是我朋友烤的。”季七北覺得他爹會懷念這個味道的。
    果不其然，季天南興高采烈接過去，喜出望外：“除了我還有人看上那幾隻野雞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好樣的！回頭我寫幾種吃法，你帶過去，一起飽飽口福。”
    “……”
    求求你們放過那些雞好麼。
    “娘親，這是柳夫人托二表哥給您的，外公家的茶葉。”季七北把罐子遞給鍾離秀。
    鍾離秀欣然收下：“她也真是客氣了，這麼多年了還記著我。”
    季天南哈哈大笑：“我們家七北人緣可以啊。”
    “你當年要不是整天找茬，人緣也不會差。”淩術眼裏的少年季天南就是個刺頭，到處紮人。
    “去去去，在老婆孩子麵前給我留條底褲。”
    “現在要臉，早幹嘛去了？”
    “淩術！”季天南揣著燒雞就去捂淩術的嘴。
    淩術連忙躲開，“”沒皮沒臉，刀槍不入”不是你的至理名言麼？”
    底褲是沒了，拿塊遮羞布蓋一下吧。
    季天南抓不到淩術，隻好氣勢如虹地去了廚房，熱燒雞吃。
    ……
    年初一的孩子走街串巷的拜年、放炮仗，平時清冷的巷弄充斥著歡聲笑語。
    過了晌午，季七北和季鈞霆給街坊鄰居送年禮，又收了回禮，兄弟倆一前一後，逐漸拉開了距離。
    “大哥，等等我、大哥……兄長！”
    季七北捧著一堆禮盒，擋住了視線，季鈞霆走快了，他跟不上。
    季鈞霆肩上還扛著一大袋被鄉親強塞過來的醃貨，轉過身看著踉踉蹌蹌的季七北，單手擋住了快要撞到自己的禮盒。
    “還以為你能有點長進。”季鈞霆托過禮盒，瞥了眼兩手空空的季七北，語氣冷淡。
    “對不起。”季七北和季鈞霆說過最多的話，就是這三個字。
    “你去找輛拖車。”拿著這麼多東西走街上也不像話。
    季七北連忙跑去找拖車，可大年初一都沒人幹活，工具車也都收了起來，季七北問了幾家農戶才借到一輛運菜用的推板車。
    回了巷口卻見不到季鈞霆，隻有散落一地的東西，他四下呼喊，不得回應。
    “七北躲開！”
    季七北聽到季鈞霆的聲音，卻是從頭頂上方傳來的。
    他抬頭望去，一把長劍當頭落下。
    季鈞霆飛出自己的劍，救下季七北，落地後抓著他後退。
    巷子的陰影中埋伏著幾個影子，模糊不清，他們的武器不會反光，隻能感受到陰冷銳利的殺氣。
    “跑回家去。”季鈞霆推著季七北的肩膀道：“他們是衝你來的。”
    季七北不想拋下季鈞霆，可又怕拖後腿，猶豫不決。
    “我讓你跑！”季鈞霆惱了，“你就不能聽我一回？”
    季七北被嚇得拔腿就跑，他兩條腿的速度快不過身後的刀光劍影，細長帶著倒刺的鏈子從巷弄中飛出，卷住了季七北的小腿，往後一拽。
    季七北整個人撲在了地上，被拖了回去。
    已經身負重傷的季鈞霆恨鐵不成鋼道：“你劍呢？”
    季七北摔得渾身都沒知覺了，他翻身用手臂擋住迎麵砍下的刀刃，歸淩“嗡嗡”鳴響，整條胳膊都要碎了似的，軟綿綿地垂落。
    季鈞霆已經被釘在了牆上，無法動彈，他朝著倒地不起的季七北伸手：“七北……”
    這些人是殺手，他們要七北的命，為什麼？
    季七北聽到了季鈞霆的聲音，他沒力氣再抬手了，下一刀很可能就身首異處，季七北滾也滾不動，甚至連傷他們的人是何模樣都沒看清。
    就要這麼不明不白死了？
    “不要！！！！！”
    季鈞霆的吼聲撕心裂肺。
    歸淩從季七北的袖中竄出，擋住了那柄大刀。
    季七北眼前充滿血色，他伸出左手握住歸淩，不知疼痛地用抬腿，用纏繞在腳上的鏈子繞過去纏住身前烏漆麻黑的殺手。
    鍾離裴曾說過，左手持劍，攻擊方向是反過來的，季七北向前一步，歸淩橫切過去，擋在他身前的高大黑影如煙霧般散開。
    不是人？！
    季七北體力不支，他沒辦法解決剩下的殺手，半跪在地，小腿血流如注，他剛才的動作使得倒刺在皮肉裏攪動，擴大了傷口，巷弄裏充斥著濃鬱的血腥味。
    有季七北的，也有季鈞霆的。
    天上風起雲湧，天色驟變。
    本該得逞的殺手卻因為異變的天相而收手，對季七北心生敬畏。
    季鈞霆失血過多，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卻強撐著眼皮，不讓自己暈過去。
    季七北愣愣看著退回陰影裏的殺手，他分辨出了這種陰森冷冽的氣息，是巫族。
    淩術花了半盞茶的時間找到了季七北，他用身上的披風蓋住了季七北，厲聲嗬斥道：“滾！”
    本來還有些遲疑的殺手統統沒了蹤影。
    季天南沒有淩術速度快，趕過來隻能看到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慘。
    “霆兒！七北！”
    季天南第一時間把釘在牆上的季鈞霆救了下來。
    淩術蹲下來抱住呆滯了季七北，捂住他的眼睛輕聲道：“七北，我在這，別怕。”
    季七北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緩緩地將身體靠了過去。
    季鈞霆聽到家人的聲音，終於閉上了眼。
    季天南和淩術手裏各抱一個，對視過後點了點頭，默契十足地帶他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