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玩瘋了的結果，就是天行閣的弟子們鏟了半夜的雪，才把他和祁遠漠從雪裏挖出來。
    即便如此，不問也是笑哈哈的，他看著渾身濕透的大家，摸摸鼻子道：“這樣回去可不行。”
    祁遠漠的神情冷若冰霜，他撣著衣服上的雪塊，淡漠道：“去耀靈潭。”
    不問一拍額頭：“對，地方夠大，這麼多人夠煮。”
    煮？
    還握著鐵鍬的少年們麵麵相覷，閣主要做什麼？
    “走吧。”不問親自領他們過去。
    季七北小聲問：“耀靈潭是何處？”
    “地熱泉。”淩術將外衣披在他肩上，“給你們驅寒正好。”
    耀靈潭果真夠大，不問手一揮就將這群孩子們通通掀下了溫泉。
    季七北栽到泉中，渾身一熱，感覺掉進了一鍋半開不開的湯裏，水位不高，坐下來才到胸口。
    方海川扒光了在水裏可勁兒撲騰：“爽啊！”
    鍾離裴連忙逃到他禍害不到的地方。
    淩術自己脫完了去脫季七北的，誰知季七北逃得比兔子還快，竄入蒸騰的熱氣中不見人影。
    符歎將濕衣服褪下，留了一條底褲，束起頭發，舒服的閉上了眼睛；
    季七北跑到邊邊角角的地方，轉身一看，淩術並沒有追來。
    打完雪仗開始打水仗的少年們在水池裏鬧騰著。
    不問赤裸著上半身走來，看著手足無措的季七北，開起了玩笑：“你難不成是女扮男裝？”
    季七北：“……”
    不問撩起銀發，笑眯眯道：“那你還裹這麼嚴實？”
    季七北便手忙腳亂把自己剝光溜了。
    不問就在他邊上坐下來，兩手舒展開，悠閑地泡著湯，微微仰脖道：“耀靈潭是地熱泉，天行閣還有一處太陰池，引的是冰湖水，適用於修煉療傷，祛除火毒熱病。”
    雪仍在下，隻是零零星星落著，還未入水便已經被耀靈潭的熱氣融化。
    季七北抬頭望著漆黑的夜幕，看到零星幾點，“耀靈為日，太陰是月，對應陰陽，閣主是修道的嗎？”
    不問笑了：“看來鳩遊教了你不少東西啊。”
    季七北笑逐顏開：“師父說什麼都懂一點，比一竅不通要好。”
    “別聽他的，半桶水還不如一滴沒有的好。”不問甩了下手，“懂太多，會不開心的。”
    季七北卻不這麼認為，“淩叔什麼都懂，他就過得很開心啊。”
    “真的嗎？”不問似笑非笑地看著季七北。
    “……”
    季七北慌了神，他好像沒那麼確定了。
    “你和你爹在這方麵倒是一點都不一樣。”不問評價道：“他從不迷茫。”
    “閣主和爹爹很熟嗎？”
    “熟啊，他還找我打過架呢。”不問笑哈哈道：“然後我就把他扁下落雲台了，一路滾到了底。”
    “……”
    不問告訴季七北：“你爹在天行閣內下遍了戰書，就連大漠都被他約過架，隻不過差點被打成半身不遂。”
    季七北捂臉，“對不起。”
    不問安撫道：“沒事，男孩子打打架正常的，他那樣的性子，不鬧一下會在天行閣裏悶死的。”
    “那淩叔會幫爹爹嗎？”
    “並不會。”不問眨了眨眼，“他更多的是站在一邊看戲，大概隻有季天南快死了才會喊上一嗓子吧。”
    ……他爹真是好慘一熊孩子。
    “比起你爹，更想聽淩術的事情嗎？”不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你放心，他以前那模樣沒人喜歡，也沒有什麼桃花綠葉來招惹。”
    季七北被戳中了心思，臉有些紅。
    不問眼珠子一轉，笑彎了眉眼，故意道：“我剛才和你說過的太陰池，淩術倒是經常去，他的皮膚也差不多是在那泡好的。”
    季七北的小腦瓜又開始腦補什麼不可言喻的東西了，臉上的紅暈擴散到了耳朵根。
    “你不是體質差麼，我可以為你開太陰池，你去泡泡吧，反正在那也能練天心術。”
    季七北睜大眼睛：“真的、可以嗎？！”
    不問拍了拍光潔的胸膛道：“本座一言九鼎。”
    “謝謝閣主！”季七北道完謝，思維跳躍到了另一個問題上，認真地問：“閣主，人真的有可能看到未來的事情嗎？”
    不問怔住，沉吟不語許久，才反問道：“即便是看到了，如果那個未來你無法接受，卻又無法改變，你會否認麼？”
    這回換季七北愣住了，他深思熟慮起來，皮膚也越來越紅。
    不問靠著背後的石頭閉目養神，等他聽到咕嚕嚕冒泡的聲音，定睛一看，季七北已經泡沉下去了。
    “……”
    淩術悠然自得泡著湯，聽到水中腳步聲靠近，他睜眼，看到被不問抱著送還回來的季七北，無奈地笑了下，起身接人。
    不問感歎道：“父子倆都是一根筋的人，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道路。”
    “命運這事兒，誰說的準。”淩術邁上岸，岸邊擺好了幹淨的衣物，他先給季七北套上，自己穿上褲子披了件單衣，坐下來讓他躺在自己懷裏，慢慢降溫。
    “他問我預知一事。”
    “你答了什麼？”
    “糊弄過去了。”不問站在湯裏揣手道：“沒辦法，這個我真解答不了。”
    淩術表示理解：“他的情況少見。”
    “必要的話，讓鳩遊停了授業吧，反正季七北都已經修到天心術頂層了。”
    “……七北會傷心的，而且他也沒學會如何正確施展。”淩術搖頭道：“有鳩遊輔導，我還放心一點，否則他一有空發呆，我就怕他胡思亂想，胡思亂想久了，就容易走火入魔。”
    “他腦子裏八成全是你。”不問哈哈大笑：“你是做了什麼讓他這麼死心塌地喜歡你？”
    淩術望天，“我比你更想知道。”
    不問又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說正事：“我給他開了太陰池。”
    淩術揉了下眉心：“你到底和他說什麼了？”
    “就說你去那療過傷。”
    “……”
    淩術低頭看了眼昏睡的季七北，捏他的鼻子：“傻小子。”
    不問樂得看他為季七北操心：“認了吧淩術，你寵他快寵破天了，季天南當年但凡有半點這待遇，不至於三天兩頭被揍成豬頭。”
    淩術眉頭一跳：“他活該。”
    都勸他不要招惹天行閣裏的高手了，他還是要去挑戰，可不就是上趕著挨揍麼。
    祁遠漠當年脾氣還沒現在這麼“溫和”，淩術唯一一次出手阻攔就是在那一場生死局上。
    不然都輪不到季七北出生，季天南墳頭草都能長到一人高。
    不問道：“帶他回去吧，趁著身子還熱乎，躺被窩裏睡一覺，明天又能精神抖擻地挨虐了。”
    淩術長歎一聲，抱著季七北飛回去了。
    ————
    雪夜靜好。
    翌日天行閣上下都是白皚皚的一片。
    季七北起來打開窗，看到雪白的世界，整個人都清醒了，他飛奔出去，捧了一把雪，高高拋起，轉了一圈。
    淩術在院子裏掃雪，他見季七北外衣都不穿就跑了出來，皺眉道：“回去把衣服穿上再出來玩。”
    季七北馬上跑進屋，匆匆洗漱，穿好衣服。
    淩術招呼他吃早飯，囑咐道：“去太陰池不要走得太深，裏麵有個洞穴，是禁地。”
    季七北咬著筷子：“閣主告訴你了麼？”
    淩術一笑：“你有什麼事還想瞞著我？”
    “……沒。”季七北打死也不可能說出那點快人盡皆知的小秘密。
    去太陰池，淩術讓季七北帶上禍鬥，它不但認路、可以烘幹衣服，還能順帶看著季七北一點。
    太陰池背靠蒼山綠樹，山頂的冰湖將汩汩流水彙入池中。
    冰霧繚繞，完全看不到水麵。
    季七北蹲下來試了下水溫，被凍得一個哆嗦。
    這麼冷為什麼還沒結冰？！
    禍鬥在邊上趴下，枕著自己的爪子，事不關己地搖起了尾巴。
    “大黑，我下去嘍。”季七北摸摸它的頭，慢騰騰地解了衣服，咬牙往下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季七北跳下去的那一刻又慘叫著想往上爬。
    禍鬥朝著他齜牙，發出呼嚕嚕的警告。
    季七北隻能狂捶池邊光滑的石頭：“好冷啊！骨頭都要凍住了！這個真的能療傷？不會被凍傷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又喊又叫了一柱香的時間，季七北適應過來，趴在岸頭半個身子浸泡在刺骨的池水中，半死不活有氣無力道：“大黑，你生個火唄。”
    一冷一熱容易風寒，禍鬥才不會聽他的，會被淩術罵的。
    “淩叔怎麼忍下來的？”季七北對淩術的敬佩更上一層樓。
    禍鬥不理他，轉個方向用屁股對著季七北。太陰池的池水中有靈力，滲入體內也是帶著寒氣，卻不會傷人根本。
    季七北的眼睫毛上都凝結了霜花，冷到極致便是暖，他的手聊恢複知覺後，便直起身，往深了走。
    山風驟起，冰霧散開，隱約能看到一個半人高的洞口，上麵刻了一個篆體的“禁”字。
    季七北謹記淩術的囑咐，不作他想，慢慢閉上眼睛。
    本以為在這麼冷的地方他無法集中精神，卻沒想到他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那種赤身裸體融入自然的暢通和輕盈，季七北覺得自己不是在水中，而且是置身於浩瀚無垠的天際。
    蒼穹、地廬、銀漢、山河……
    那些靈力，仿佛看得見摸得著，它們穿過季七北的身體，遊戲於他的發間，像是頑皮的精靈。
    脫胎換骨的感覺便是如此吧，季七北的呼吸都融入其中，這些靈力在主動靠近他，在他的靈脈流淌，如同他的肉體已不複存在，來去自如。
    若是要操控大量的自然靈氣，季七北便需要承載這些靈氣，化為能為己所用的靈力，若是“器皿”太過脆弱，靈力爆體而出，靈脈基本就毀了，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季七北非常小心地和這些靈氣“打交道”，他需要與天地共鳴。
    本質上和道家天人合一的境界差不多。
    讚天一出生便能做到，但季七北是後天修煉，需要更加謹慎、仔細。
    等到季七北嘴唇都發紫了，大黑起來，叫道：“汪！”
    季七北睜眼，眼底清明如太陰池水，一塵不染。
    這種莫名覺得自己變聰明了的良好感覺是從何而來？
    季七北爬上岸頭穿上衣服，禍鬥吐了一個和季七北同高的火圈，走過去身上就全幹了。
    離開太陰池前，季七北看了眼洞口的方向，洞口已經隱沒，如果不站在季七北剛才的那個位置，很難看到。
    “走吧。”
    季七北拍拍禍鬥的頭，帶著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