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夜談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9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月上柳梢頭,淩術額間滲了一層薄汗,他用袖子擦了下,回首一看,季七北握著筆,趴在了案頭,半張臉都壓在了紙上。
窗外月光甚好,溜達進屋,爬上了季七北的發頂,他就這麼披著月光,睡得安安穩穩。
淩術輕手輕腳過去,在季七北身側坐下,抽走了他手中的毛筆,放回筆擱上。
季七北仍舊無所察覺,嘟著嘴,胸背隨著呼吸有節奏地起伏著。
淩術撐頭看了會兒,想逗弄一下他,卻又見其睡顏憨態可掬,有些不舍,便改為摟抱,將季七北攬入懷中,為他擦去臉上沾染的墨跡。
“淩……術。”季七北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萬卷閣中格外清晰。
淩術應了聲:“嗯。”
季七北無意識地往他懷裏鑽了鑽,一臉饜足。
淩術眯眼笑道:“真會討寵。”
季七北沒睡沉,這一聲讓他驚醒,從而驚叫:“啊!”
淩術撒手,任他歪倒:“夜靜了,小點聲。”
“對、對不起。”季七北手忙腳亂爬起來,確認自己沒對淩術做什麼失禮的事,再敲敲打量他的臉色。
“困了就回去吧。”淩術揮手隔空關窗,萬卷閣內被一片黑暗籠罩,他忽的想起什麼,轉頭問季七北:“你怕黑嗎?”
季七北搖搖頭:“不怕。”他在水幕閣修行這麼些天,就沒怕過一次。
“那就好。”淩術拉著他往外走。
外頭月色撩人,地上白花花的,襯得路中央那道黑影越發明顯。
季七北縮著脖子問道:“它……是來接我們嗎?”
禍鬥昂頭挺胸走到他們麵前,蹲坐下來等摸頭。
淩術喂了一撮火苗給它,揉搓狗頭:“大黑和普通的狗沒什麼區別,阿南說你喜歡貓貓狗狗,不如就養在客居,否則今晚就要送回地塔了。”
禍鬥嗚嗚叫喚幾聲,試圖博得兩人的同情。
地塔暗無天日不說,還陰森可怖,季七北已經怕了那地方,於心不忍道:“留下吧,我養。”
禍鬥立馬撲到季七北身上又舔又蹭。
季七北慘叫著躲到淩術身後,一人一狗繞著他轉了半晌,最終雙雙挨了一記頭皮,拎了回去。
不痛不癢的懲罰結束,季七北隔天拖著一條酸麻的手臂入了水幕閣。
鳩遊立於水中央,衣袂飄飄,莞爾道:“遠漠這次算是手下留情了。”
“……哦。”沒感覺到。
“你有心事?”鳩遊不愧是首屈一指的天心術師,洞悉人心的本事爐火純青。
季七北心裏掖著侯尋宿那點破事,還沒開始愁就被發現了,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事關淩術,對他來說都是天大的事情。
“看來我不便多問。”鳩遊和和氣氣道:“少年人愁一愁也好,隻不過修行的時候可不要多思多慮,容易走火入魔。”
“是。”季七北用力甩甩腦袋,像是要把煩惱愁苦都甩出去似的。
修行照舊,季七北今天在自己的童年裏走了一遭,滿滿當當都是淩術,好在鳩遊沒跟進來看,否則他真是沒臉出去了。
在天心術裏的時間是可以調節的,季七北把冰窖裏那些回憶來來回回拉了好幾遍,看得不亦樂乎,一天時光悄然無聲地流逝掉。
若不是最後鳩遊敲響醒靈玉,他還能接著看。
醒靈玉是一種特殊的玉石,敲擊它會發出帶有靈氣的音波,能滲透人心,從而達到喚醒神智的功效,提神醒腦、清明靈台。
季七北睜眼,看到鳩遊手裏的玉佩,好奇道:“師父,這是什麼?”
“醒靈玉,輔助脫離天心術的法器,若它三響之內不能喚醒你,便隻能碎玉強行拉你回來了,那會損傷你的心神。”鳩遊收回玉佩,雙手搭上季七北的肩頭,“回憶固然美好,但沉浸其中無法自拔的話,會迷失自我。”
“我知道了。”季七北羞愧得低下頭,“弟子讓您操心了。”
鳩遊溫和地笑了笑:“時辰不早,回去吧。”
季七北這才注意到,外麵天色緋紅,霞光都透進來了。
火燒雲燒紅了半邊天,季七北告別鳩遊往回走,途中被人截了去路,正是與他有約的侯尋宿。
“今夜子時,來落雲台。”侯尋宿隻說了這麼一句,便轉身離去,繼而不見人影。
季七北被他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法驚到,再一次疑惑這麼個高手還來天行閣學什麼藝?
但季七北是乖孩子,說是子時就子時,哪怕外頭有淩術和禍鬥,他都得爬出去赴約。
翻窗這活季七北沒他爹熟絡,笨手笨腳出去,躡手躡腳出門,然後一路飛奔。
落雲台是天行閣的觀景台,在那飲酒賞月是不錯,不過今夜月黑風高,星晨都被雲層覆蓋,季七北摸黑摔了一路,跌跌撞撞上了落雲台,灰頭土臉好不狼狽。
侯尋宿自娛自樂擺了一盤棋,見季七北來了,沒忍住笑出了聲:“你是怎麼做到把自己摔成這樣的?我又不是不讓你帶燈籠。”
“點燈、會被發現吧。”季七北這點腦子還是有的。
侯尋宿摸了摸下巴,笑得開懷:“那就坐下來,咱麼邊下邊談。”
“我不會下棋。”琴棋書畫武,季七北沒一樣是拿得出手的。
“瞎擺擺,總得做點什麼,否則真的像是在談判了。”侯尋宿將白子端給他,“我不想與你為敵,隻要你如實道來,我不會傷你。”
季七北拿起一枚白棋,小心翼翼落子,“你問。”
“你袖中的短劍,是不是歸淩?”
“……是。”
“很好。”侯尋宿揚起嘴角,“那麼它的主人,現在是你?”
季七北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是、是的。”
“你的陪讀是你什麼人?叫什麼?”
在嗓子眼的心快要蹦出來了,季七北緊張得汗流浹背:“家中門客,他、他叫淩舒。”
“哦~”侯尋宿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喜歡他?”
“……啊?”季七北的緊張都變成了羞澀,反映在了臉上。
侯尋宿望著紅通通的季七北,瞬間沒了興趣,撇嘴道:“換你問我了,還有,該你落子了。”
季七北慌忙拿起白子,找個犄角旮旯落棋,再問道:“你為何要尋讚天?何仇何怨?”
“我乃戰隱一族。”
季七北愣住。
“我們族長二十年前被讚天所殺,雖然大部分族人都轉移走了,但是我娘被抓進了官窯,之後忍辱負重將我偷生下來,讓我殺盡讚天,為枉死的族人複仇。”
侯尋宿一枚黑子將季七北的白子殺得片甲不留,聲線如夜色般冰冷:“我為複仇而生,這是我娘的遺願,隻有完成了這個願望,我才能自由。”
季七北哆嗦道:“那你為何來天行閣?”
“不知道,就覺得這裏會有讚天吧,畢竟我娘死後,我一時也沒地方去。”侯尋宿歪了歪頭:“我答完了。”
季七北沒了言語,怔怔地望著侯尋宿。
“我用不著你的悲憫。”侯尋宿擺手道:“你才是應該好好想想,自己身上哪裏來的讚天的氣息。”
“……”抱了那麼多年,又朝夕相處,沒有才奇怪呢。
季七北摸了摸鼻子,低下頭道:“對不起,我不能幫你。”
“誰求你幫忙了?我找你約談也隻是想告訴你,別攔我的路,我上天行閣,學刺殺之術,第一堂課就是不要妄想有同伴,刺客是孤獨的。”
“在你成為刺客之前,你可以有。”季七北非但不害怕,還睜著眼往前湊:“你在地塔,是想救方海川的,我看到了。”
“你是真的傻。”侯尋宿看了眼棋盤,“棋下得也爛。”
滿盤皆輸,季七北卻笑得天真:“我大哥也這麼說過。”
“我確認你不是讚天了。”侯尋宿笑歎一聲,“讚天沒有你這麼蠢的。”
季七北撓撓頭,頗為不好意思。
“至於我的身份……”
“我不會亂說。”季七北馬上保證。
“說了我也不怕,閣主不會看不出我的身份,他也知道我的目的,如此有恃無恐,想來閣中真的沒有讚天吧。”侯尋宿的試探結束,掃了棋盤,站起身道:“回去吧,我不會找你麻煩了。”
“那我二表哥……”
“誰?”
不相幹的人,侯尋宿忘得很快。
“沒事。”季七北也不想提醒他,起身拍拍衣服,小跑著下了落雲台。
侯尋宿目送他遠去,然後漸漸隱沒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