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七北被提溜過來時，又驚又怕，自己偷偷去冰窖，還被看到了，鬼吼鬼叫跑了一路，現在母親派人來找他，莫不是要訓話？
    平時黑燈瞎火的客居，此刻都點上了燈，家丁開了門，請他進去。
    爹娘都在，而且他們身旁，還有一直躺在冰窖冰床上、被他心心念念多年……玉一樣的哥哥。
    看到淩術，季七北嚇得倒退一步，背撞在了正好閉合的門板上，兩眼發直。
    季天南也是拿這兒子沒辦法，招招手讓他上前，“你過來。”
    “爹……”季七北愣是沒挪動一步。
    淩術摸著下巴打量季七北，評價道：“萬幸，也就眉眼隨了你，其它的都像極了鍾離姑娘。”
    “像阿秀也好。”季天南站起身，擺出了身為人父的威嚴，腫著個腮幫子道：“七北，過來，見過你淩叔叔。”
    淩術：“……”
    季七北：“……”
    淩術現在仍是少年模樣，季七北也就十五歲，兩人翹著沒差多少年紀，卻因為季天南一句話，硬生生差出了一輩。
    鍾離秀不想讓兒子看見自己的淚痕，忙借口道：“我再去添些下酒菜。”然後快步離去。
    待鍾離秀走遠，父子倆兩相對望，淩術坐下，淡定倒酒吃菜，嚼了半天發現他們一個比一個僵硬，便開口道：“杵在那做什麼，擋我光？”
    季天南跟著坐下，倒了酒，目光在淩術和季七北之間來回看，就是憋不出一句話。
    淩術心知肚明，隻不過他自己都不太能接受好兄弟變成嶽父的事實，還是快點醉倒，睡上一覺，把煩惱通通忘掉。
    季七北盯淩術盯得麵紅耳赤，他沒弄明白玉一樣的哥哥怎麼醒了，而且一醒就成了他叔叔，最讓他難過的，是淩術除了進門那一眼，就沒再看過他。
    “坐下吃兩口吧。”淩術感覺他站在那裏怪可憐見的，又不是罰站。
    季七北同手同腳走過去坐下，想了想，用酒壺把他爹和淩術的酒杯都滿上了。
    季天南欲言又止幾次，終是悶頭把酒喝了，說道：“今後，對外你就說是我季家門客。”
    季七北怔了下，“門客？”
    淩術無所謂：“行啊，那麼東家，時候不早了，歇息了吧。”
    季天南歎了口氣，看看自己傻呆呆的兒子，又歎一聲，放下筷子，風中淩亂去了。
    見爹爹走了，季七北如坐針氈，迅速起身道：“我、我也去睡了！”
    “去吧。”淩術揮了揮手。
    季七北走時還被門檻絆到，差點滾出門去，活像狼狽而逃。
    淩術扒拉幾口，飽腹感一上來，他就丟了筷子，帶著滿身酒氣摔上了床，睡得不省人事。
    再醒來，隻是過了幾個時辰。
    淩術把自己收拾幹淨，出門曬到了太陽，常年在冰窖裏冰封的軀體回暖，麵上有了幾分血色。
    客居門口守著兩人，問了才知道是季天南派給他使喚的。
    淩術找了點事給他們做，總好過一直在身後跟著，他不需要尾巴，更何況還是兩條。
    季天南作為一家之主，事情也多，不多他愣是等到淩術起來，同他一起用過早膳，草草交代了幾句，這才匆匆出門。
    淩術看著季天南奔走的背影心中甚是欣慰，那個被他護在身後的傻小子，早已能獨當一麵。
    季天南子嗣有三——
    長子季鈞霆拜仙門學藝並未在家，據說他聰慧過人劍法卓越，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次子季七北資質一般，性格軟弱，年滿十五也沒正式拜師，再加上他從沉靈窟回來，父母覺得愧對與他，疼愛有加，更不舍得他出門曆練，便留在了身邊；
    幺女季翎菁年僅五歲，還需人照顧，鍾離秀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照看她。
    淩術把偌大的季宅逛了個遍，閑不住出門走動，管家送上了一袋銀子，殷切地詢問是否需要備馬。
    淩術拒絕了，他打算久違地上街溜達溜達，再者，馬未必有他的兩條腿快。
    平江府曆來風調雨順，民生太平，別的不說，就是這糕點，幾十年如一日的鬆脆香甜。
    淩術在茶樓裏聽說書的講了一段四海八荒史，涼茶喝了大半壺，說書先生仍在唾沫星子橫飛，他結了帳下樓，瞧見了……他家小郎君。
    那孩子八成是來找他的，在人海茫茫中東張西望，撞了人賠禮道歉就差磕頭謝罪，遇上馬車也不會躲，傻愣愣地給人家罵。
    真是和季天南年少時一個憨樣！隻是性子裏多了七分柔弱。
    馬車上下來了一群少年，約莫是相識的，同季七北勾肩搭背，三言兩語便把他說得無地自容，腦袋都快埋地縫裏去了。
    他們調侃了幾句，覺得無趣，便嬉笑而去，馬車駛過，季七北這才抬起頭，看到了與他隔街相望的淩術。
    淩術在他眼中看到了光彩，亮晶晶的，像是瞧見了糖的稚子。
    其實季七北現在也沒多大，時過境遷，如今已不是十五歲就非得仗劍行道的年歲，也沒那麼多妖魔鬼怪去斬。
    天下太平，對孩子的要求自然沒那麼苛刻。
    淩術摸了摸口袋，真有兩顆麥芽糖，遂朝他招了下手，季七北屁顛顛過來，在他麵前站定。
    猶豫再三，季七北還是硬個頭皮喊道：“淩叔。”
    淩術對稱呼不作糾結，橫豎這都是季天南的兒子，叫他一聲叔理所應當。
    “出來找我？”淩術把糖紙剝開，自己先吃了一個。
    季七北乖巧點頭：“是、是的，我怕、怕你迷路。”
    淩術皺眉：“你爹可沒說你是個結巴，好好說一遍。”
    季七北直接閉了嘴，窘迫地盯著淩術看，再一次把自己看得臉皮發燙。
    淩術視若無睹把糖塞給他，走下茶樓門口的台階，往人潮擁擠處走去。
    季七北忙不迭地追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跟在淩術後頭。
    淩術腳步一轉隱入人群，季七北一個眨眼便跟丟了，嚇得茫然四顧，就差當街喊人。
    淩術從他斜後方伸手拍他肩膀：“我在這。”
    季七北明顯抖了一下身子。
    “你有時候又不像你爹。”淩術感歎道：“嬌氣。”
    “……”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被說嬌氣，那絕對不是什麼褒義的意思。
    季七北宛若霜打的茄子，蔫巴了似的垂下了腦袋。
    “你帶路，找個僻靜的地兒吃飯。”淩術掂了掂手上的錢袋，“我請。”
    季七北就這麼垂頭喪氣帶著淩術穿過人流，在一家古舊的麵館門口停下。
    淩術一看招牌，樂了：“這家店還開著呢。”
    季七北疑惑：“你來過？”
    “是啊，那會兒阿南也就你這麼大。”淩術說著走進麵館，熟門熟路地讓小二上了兩碗陽春麵。
    季七北不是很餓，吃得異常小心，生怕自己碗裏的湯汁濺到淩術碗裏。
    “對了。”淩術吃到一半想起來，“剛才街上那幾個，你朋友？”
    季七北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不是！是、是一起上過私塾的、同窗。”
    季家家大業大，不至於請不起一個先生，想來是季天南希望他能多與人交集，送去學堂，能交到三五個好友，勝過在家發黴。
    “已經、一年多，沒去了。”季七北說完，臉都快悶進碗裏了。
    那幾人能在大街上對平江府第一世家的二公子出言不遜，想來是有些家底，再加上季七北的庸才之名，也難怪會被欺負。
    在淩術看來，小孩子打打鬧鬧正常，隻要不觸及道德底線，都是不痛不癢，如果孩子一受委屈就上去幫，那能有什麼出息？
    “你可是季家的二公子，被人如此羞辱，丟的可是你爹的臉麵。”淩術故意道：“下次帶上幾個家丁壯膽，還有護衛若幹，保管揍得他們找不著北。”
    季七北瞪大眼睛：“不、不行！”
    淩術揚起嘴角：“怎麼不行？”
    季七北攥緊筷子道：“是我笨，受欺負、也是自找的，要打，也是、我自己、打回來。”
    淩術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誇讚道：“心性不錯。”
    恩怨分明，明白事理，不驕不躁。
    “淩、淩叔，你會一直在我家嗎？”季七北問得格外認真忐忑。
    淩術揣著明白裝糊塗：“當然，你問這個做什麼？”
    季七北整個人都燦爛了，“太好了！”
    “好什麼，今後你的功課，可都是我來輔導了。”淩術自說自話包攬了教導這小子的任務。
    既然是他的人，就不能再出現當街受氣的情況。
    季七北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的麵館，仿佛一路飄回家，要不是淩術用一根削好的細竹棍打在他手背上，他還不知道自己臨帖臨得有多麼慘不忍睹。
    “腰背不能彎，手腕要直，指尖別那麼用力，都握得發白了。”
    淩術的細竹棍敲哪兒，季七北就糾正哪兒，下筆如有神，字跡逐漸端正。
    等季七北臨完一帖，淩術在一旁仔細端詳，客觀評價：“果真是欠打，不鞭策不會寫是吧。”
    “……”
    季七北縮回抽紅了的手，這教學貌似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而且淩術怎麼抽那麼順手？
    為什麼那麼熟練啊？！
    

    作者閑話：

    季天南：為什麼打他是細竹棍我是九節鞭？
    淩術：我舍不得。
    季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