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有地方住就好！吃飽飯別餓壞肚子！”
    程城呆在原地，一時百感交集，他緩緩地出了一口氣，依然覺得心情壓抑，他挨著梁曉天坐到床沿上，看了看老人，心裏有些酸楚；看了看梁曉天，心裏又愛意翻湧。
    他這個人真好！程城心裏感慨：他好像真是老人家的孫子一樣，乖巧聽話地坐在老人身邊，感情真摯地和老人聊著天，雙手握著老人的雙手，沒有一絲排斥和厭煩。
    程城抬起一隻手，情不自禁地在梁曉天後背上撫了撫。
    梁曉天身體一震，轉過頭用潮濕的目光看了程城一眼。
    “龍龍，你放學了？你餓不餓？”老人的情緒慢慢平穩，思維卻好像越來越紊亂。
    “奶奶，我不餓！”
    “你等等，我給你拿月餅吃，別人給我的，我沒舍得吃，給你留著哩！”
    老人鬆開梁曉天的雙手，挪了挪身體，顫顫巍巍地從床邊的櫃子裏拿出一盒月餅。她把月餅塞到梁曉天手裏，又用略帶嘶啞的聲音說道：“你拿去吃吧！好著哩！”
    梁曉天接過月餅，幾滴眼淚噗呲一下冒了出來，他心裏既感動又難過，愣愣怔怔說不出話來。
    “你快吃一塊！”老人揚起一隻手，在梁曉天的頭發上輕輕撫摸了幾下。
    程城心情沉重地像壓了一塊石頭，他取了一張紙巾，小心翼翼地幫梁曉天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梁曉天抹了一把眼角，懷著複雜的心情打開了月餅盒。
    四塊小巧玲瓏的月餅躺在月餅盒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卻又貴重的不能在貴重了。
    梁曉天拆開一塊月餅，送到老人嘴邊說：“奶奶，你吃一口。”
    老人立刻眉開眼笑，抬手把月餅推給梁曉天說：“你吃！你吃！我牙齒不行了，咬不動！”
    梁曉天看了看月餅，隨即把鬆軟的月餅皮掰下來一小塊，送到老人嘴邊說：“您吃一小口，這個軟和！”
    老人愣了愣神，笑嗬嗬地含進了嘴裏。
    “你快吃！我還有東西給你哩！”
    老人把身體向著床頭挪動了幾下，隨即把自己的枕頭拿了過來，她顫顫巍巍地把手伸進枕套裏，摸索了半天，摸出一遝錢。
    “我給你攢了點錢，你拿去吧，留著以後娶個媳婦兒！好好地過日子，不要像你爸一樣……！”
    老人說著把錢塞到了梁曉天另一隻手裏。
    梁曉天身體僵住，嘴巴裏的月餅頓時哽在了咽喉裏。他鼻子一酸，眼眶一熱，兩行熱淚又湧了出來。
    程城揚起腦袋，吸了吸鼻子，眼裏的淚珠兒還是偷偷摸摸地溜了出來。
    梁曉天把錢塞回老人手裏，突然站起身體，大跨步走到了床尾處站住。
    他低著腦袋，一隻手揉著眼睛，身體微微抽動。
    程城急忙走過去，雙手在梁曉天肩上輕輕撫了撫，柔聲細語：“好了！好了！別難過了！”
    “我沒事！”梁曉天摸了一把眼角，低聲說。“你先去陪她說會兒話，我冷靜一下！”
    程城未語，輕輕拍了拍梁曉天的肩膀，轉身做回到老人身旁。
    過了一會兒，梁曉天心緒漸漸平靜。他又抹了抹眼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接著，拿起手裏的月餅咬了兩口。
    “龍龍！你別嫌錢少？”老人不知所措地看著梁曉天的背影。
    “奶奶！我沒有嫌錢少！”梁曉天走回去，彎腰蹲在老人膝蓋前。
    “那你拿著，裝口袋裏！”老人又哆哆嗦嗦地把錢塞到梁曉天手裏。
    梁曉天看著手裏沉甸甸的鈔票，50元、20元、10元、5元、1元，整整齊齊地疊成一遝，心裏瞬間又糾成了一團。他隱忍著眼淚沉吟片刻，手臂僵硬地把錢裝進了口袋。
    “我們陪她吃完午飯再走吧！”
    ————
    中午，食堂裏的飯菜很是豐盛，有葷有素，清爽可口。
    在程城與梁曉天的陪同下，老人心滿意足地吃了一頓午飯。
    飯後，兩個人陪著老人在休閑區坐了一會兒，之後回房間又聊了很長一段時間。
    電視裏正播放著一幕越劇，一女子妝容倩麗、身著粉衣，邁著輕盈的小碎步——咿咿呀呀地吟唱著，一轉身一回眸柔情百媚。
    “我去一下洗手間！”梁曉天衝著程城說。
    “嗯。”程城點點頭，笑吟吟地看了梁曉天一眼，他坐在一張椅子上，緊挨著坐在床邊的老人。
    梁曉天走進洗手間，從口袋掏出那厚厚的一遝零錢，50元、20元的沒幾張，更多的是10元、5元和1元，看上去大概有七八百塊錢的樣子。他又從自己另一個口袋裏摸了一把，摸出了兩張100元加幾張零錢，數一數，也不足300。他把這這僅帶的一點現金裹在那一遝零錢中間，又仔細整理了一下，轉身走出了洗手間。
    梁曉天走到老人麵前，緊挨著老人坐在了床沿上。
    “奶奶，這些錢您先幫我保管著，我過兩天再來拿好不好？”他一邊說話，一邊把錢塞到了老人手裏。
    “你怎麼又不要了？”老人滄桑的臉龐上寫滿了憂傷和不解。
    “我沒有不要！”梁曉天聲音提高了一度，“您先幫我保管著，我下次再來拿走。”
    “哦……哦……！”老人若有所懂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又陪老人坐了一會兒，然後提著剩下的三塊月餅，在老人悲傷不舍的目光中離開了養老院。
    ————
    走出養老院，門口是一條不太寬闊的街道，道路兩旁種著一排排法國梧桐，高大粗壯、鬱鬱蔥蔥，繁茂的枝葉密密匝匝地連成了一片，悄無聲息地遮住了大部分陽光。
    雖已至中秋，但天氣依然炎熱，偶爾刮來一陣輕風，也若有若無地夾帶著幾絲熱氣。
    程城與梁曉天沿著街道並肩而行。
    “誒，你說她為什麼把我當成她孫子呢？”
    “我覺得是因為你和她孫子很像，陳龍也是高高瘦瘦的，何況她老人家也糊塗了，眼神還不好……！”
    “看著挺讓人心疼的！”梁曉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是啊……！”程城心裏感慨萬千。
    “……”
    “你不知道，我當時抓捕她孫子的時候，就在她家出租屋裏。她當時跪在我麵前，哭著求我不要帶走他孫子。唉！我當時那個難受勁別提了！差一點兒就心軟了！可是真要心軟，我對不起身上穿著的警服。不心軟，心裏又覺得對不起他老人家。”
    “……”
    “其實，這世界上生活在逆境中的人有很多，一開始看到都會覺得心軟，可是，一旦看的多了，心也就慢慢變得硬了！我感覺我現在就是這樣！”
    “是啊！我在醫院裏，每天不知要麵對多少生離死別、悲歡哀愁，看的多了，心真的沒有當初那麼柔軟了！”
    “我現在有些後悔讓你陪我來了！”程城蹙眉歎息。
    “為什麼？”梁曉天茫然不解。
    “這大過節的，讓你難受了半天！”
    “切！”梁曉天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繼而又語氣沉沉地說：“說實話，我看到老人家第一眼的時候，就想到我奶奶。我奶奶去世的時候和她年紀差不多，也是70多歲。她去世前得了阿爾茲海默症，很多人都不記得了，隻記得我爸，我那個時候才十來歲，她就經常把我當成小時候的我爸，每次看到我，總是拉著我的手喊著我爸的名字。我媽經常會給她買一些點心，她也不吃，偷偷藏起來，一見到我就塞給我吃。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阿爾茲海默症是什麼，還總是覺得她傻乎乎的！突然有一天，她走了，再也不會給我點心吃了！我才慢慢明白，被一個人疼愛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我奶奶兩年前剛去世，活著的時候也是特別疼我！現在每次想起她心裏還特別難受！”程城默默地看了梁曉天一眼，輕輕歎息了一聲。
    “唉！人生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子欲孝而親不在！總覺得來日方長，誰知道一眨眼，這個人也許就從你的世界裏突然消失了，你想再聽聽她的嘮叨也聽不到了，你想給她買一包點心的機會都沒有了！”梁曉天說完，揚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目光隨即瞥向陽光斑駁的路麵。
    “哎呦！不聊這些了！說點別的吧！”程城深呼了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看著梁曉天。
    “渴了，去買瓶水喝。”梁曉天看著前方的一家便利店，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便利店內。
    “你喝什麼？”梁曉天問。
    “蘇打水。”程城立在收銀台旁沒有進去。
    梁曉天拿了兩瓶水走過來，剛要打開手機付款時，卻看到程城已經把零錢遞到了收銀員手裏。
    梁曉天若無其事地看了他一眼，拿著兩瓶水走出便利店。
    “你口袋裏沒錢了吧？”程城喝了一口水，像是在求證、又像是在探問。
    “你怎麼知道我口袋裏沒錢？”梁曉天有些愕然，像是在駁斥、又像在是反問。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錢肯定都給那位老奶奶了？”
    梁曉天瞪大了眼睛看著程城，臉上寫滿了問號。
    “你想知道你我怎麼發現的嗎？……告訴你吧，從你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到異常了，你進去半天一點兒水流聲也沒有。後來你還給老人錢的時候，我看見中間還夾有100的鈔票。當時，我就猜到你做什麼了！再說剛才買水的時候，你沒用現金卻用手機付款，所以我猜你口袋裏肯定沒錢了。”
    程城說得頭頭是道，梁曉天聽得一臉懵逼。他自以為這事情做的悄無聲息，卻不料被這家夥一眼看透了。
    梁曉天突然像一個做了壞事的孩子——被人發現了似的，心裏竟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卻略帶羞怒，“操！你無聊不無聊，跑到這兒破案來了！”
    “我猜的沒錯吧！”程城目光炯炯，急於得到肯定。
    “……”梁曉天不說話，接著喝了兩口水，目光在街道上溜達一圈。
    街道上人煙寥寥，兩個人緊挨著越走越遠。
    “像你這麼傻的人越來越少了！”
    “你才傻！”
    “傻怎麼了？我就喜歡你這麼傻的人！”
    “滾！”
    “今晚去我家吃飯吧？”
    “不去！”
    “必須去！”
    “不去！”
    “一定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