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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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歎息連連,不盡惋惜與哀意。
怕師父心傷過重,遊世好言好語的寬慰他道:“小師叔年紀最小,脾性最溫柔,誰都要厚待他些,師父不是說過嘛,以前太師祖就對小師叔挺好的。”
“其實算不得挺好……師叔那個人啊,性子太冷了,對什麼都不在意似得,若非他唯一的弟子也受不住他的冷漠遠離他而去,終令他有些後悔,怕是直到現在,他還是誰都不願意搭理的。”
說起往事,年輕的師父頗為唏噓,“也就六師弟心腸最軟,又念舊寬善,不忍心看你太師祖常年獨身一人,活著也和死人差不多,堅持著每月去看望他一次,終於讓他感化了些,否則啊,他也是不肯現身見人的!”
師父很少提及往事,這次卻多說了幾句,遊世生了好奇,追問道:“莫非就因那事,太師祖心裏有結,所以才一直未有飛升麼?”
他隻在年幼時才被師父領著去見過太師祖一麵,卻隻是得到太師祖屈尊降貴的睜眼看了他一眼就再次闔眼,一動不動。
後來他就再未去過,因而他對於太師祖的印象就隻有一個。
——那是個比萬年寒冰還冷的人。
白蝴蝶她們是沒見過這位太師祖,否則一定不敢把冰坨子這三個字扣在他的頭上,與這位真正是待在冰雕裏的冰坨子太師祖比起來,他簡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大概是吧。”師父歎息的搖頭,“師叔性冷少語,就算心裏有事也不肯與我們這些晚輩說,而與他同輩的師兄師弟們皆已不在,往事究竟如何,我們也說不準,也不敢再拿這些舊事去揭他傷疤,隻好都裝著無事了。”
說著,師父伸手拍了拍遊世的肩,感慨萬千道:“若非你師叔遲遲解不開心結,修不成正果,他就是咱們白雲門第三個得道飛仙的人物了,哪裏還論得到你呢!”
白雲門建立近千年,得到成仙的也就那麼一兩個,隔了數百年才有那麼一個可造之材,而他們那一輩最有可能的就是這位師叔,背負了門中無數的期望與榮光,可惜後來不了了之,他也深覺愧對師門,便把自己封入寒冰百年,輕易不肯現身。
直到到了他們這一輩遊世的出現,才一股腦的又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千依百順,供做祖宗的嗬護寵愛,隻期望他能多多爭氣,把往日的榮光都加倍拿回來。
這話聽在耳裏,像他就是太師祖的替補一樣,遊世皺了皺眉,有些不快:“我也不差的,師父。”
“為師的徒兒,自然不差。”看出遊世明顯的不愉,師父哈哈笑著,就像小時候般哄慰耍脾氣的稚子般的摸了摸他的頭,才接著感歎道,“但你與那時的師叔比起來,你還是比不上他的。你這太師祖的根骨當真是絕佳無一的,仿佛天生是為了成仙而來的,可惜了……世事難料啊!”
自家師父少有會這樣的滄桑感慨,神情悲戚,足見當初的太師祖是如何的天資非凡,淩駕眾生之上,禦劍飛翔的瀟灑風骨唯獨當世僅見。
而今,他卻是落得避世不見人的可悲結局,遊世聽得亦是心傷莫名,便默默不語,陪伴著師父一起追念。
過了足足半刻後,師父才笑著打破了悲靜的氛圍,擺擺手笑道:“哎呀,這些舊事為師與你這個孩子說些什麼啊,往事如煙,何必再念念不忘呢!”
說著,他轉口就換了話題,看著遊世慈祥的笑問道,“今日怎麼突然想到師父這裏來了?是出了什麼事要同師父講麼?”
一對師徒不約而同的無視了遊世即將去冒險除祟之事。
遊世含糊的應了一聲:“也不是什麼大事,徒兒近來每每參悟,皆是不明,心裏有惑,卻是苦思不得,正好今日來了門中與掌門師伯他們說事,就順便來師父這裏了。”
“能令為師最聰明勤勉的小修士也苦似不明的疑惑,倒是好奇的很,說來為師聽聽。”
“徒兒自小學習天道法,平心氣,靜思崖,與天地立法中尋求正果,追求自然,師父說過天道公平,若人心善向上,便可追根溯源尋求正理,得道成仙,是上天給以的恩賜獎賞,若心中汙濁,貪圖捷徑,便會墮落成魔,毀盡所有,終生難以逃離,是以謂之天罰。”
師父點了點頭:“對,沒有錯。”
遊世接著道:“師父從未哄騙過徒兒,之前也的確如此,但當徒兒升至化虛後,每每入識海參悟,看前方華閣無數,雲嵐籠罩,天人仙獸在其中暢遊無阻,徒兒卻始終站在局外前進不得,還時常有聲音在耳畔說我乃縹緲之軀,不配為神,任徒兒百般解釋說道也是未果,這是作何?”
“那聲音的主人可曾現身過?”
“沒有。”遊世深深皺眉,“這聲音是從徒兒入了化虛後才出現的,聲音雌雄莫辨,淡如雲霧,徒兒從未聽過,卻又覺得有些耳熟,像是以前在哪裏聽過。”
師父聽過後沒有立刻作答,而是沉吟片刻,再道:“遊兒,你今年幾歲了?”
遊世不知他此刻突然問這個無關問題作甚,還是答他:“徒兒今年二十有六,再過兩月,過了凡間的歲數,便是二十七。”
“為師把你抱回白雲時,你才三歲,在白雲門你已活了二十多載有,從小到大,你修煉之中可曾遇到過除了授業上的其他難題?”
遊世認認真真的回憶一遍,答他:“未曾。”
“何以未曾?”師父笑的溫煦,一如往日般的像是隨口與他閑聊,“修道乃是追求萬物根源的一件大難事,既是探索未知,亦是自省本身,每升一階都有諸多的挑戰與思考,旁人除了勤勉修煉,更多的是追悟自己曾經做的不好的地方,或者是悔恨之事,為何你卻隻偶爾困頓在授業之上,沒有其他?”
“因為徒兒無牽無掛,隻一心專注修煉參道,是以未曾遇見其他煩心之事。”
“既然你無牽無掛,一心隻專注修道,現在又為何前進遇挫?”
遊世無言以對,隻好看住自家隨意溫和的師父,眼露無奈,他要是知道緣由,現在又怎會來找師父詢問呢?
於是師父就笑了一笑,並不順著給他解答,而是抬指向上,之前落在遊世杯盞裏的紫藤花就飄了起來,懸浮在空中,花瓣上的水珠晶瑩剔透,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師父指著那朵花問遊世:“遊兒,你看見了什麼?”
“花,水。”
“還有呢?”
“沒了。”
師父又笑,建議道:“為何不深想?”
“為何要深想?”遊世反問道,“花就是花,水就是水,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憑空多想出來的都是虛無。”
話音才落,那朵花又連花帶水的砸回了杯盞裏,濺出幾顆水珠落在了遊世臉上,冰冰涼涼的,師傅便帶著笑給他擦拭掉,溫柔且欣慰的道:“對,小修士說的對,憑空想出來的都是虛無。”
他看著遊世,像是看著自己最成功最驕傲的作品:“為師的好孩子,好徒兒,你的參道亦是如此,你認為是有東西阻攔你不讓你進去,其實隻是你內心之中有不能放開的事物,你放不下,看不透,自然就走不得,隻是你尚未領悟的透。”
“每個人求道到最後都會有心結與雜念,這事為師也幫不得你,隻能靠你自己解開感悟。”
聽完這話,遊世就知道這所謂的不能放開之事大概便是指的他重生三世的原因,他想了一想,又希翼的問師父:“那是否隻要徒兒心裏不能放開之事得到解脫,徒兒就可以暢通提升,而後飛升求道?”
“自然。”
“那如果我一直不能解開呢?”
“如果你一直不能解開,飛升不了都是小事,最多像是你太師祖一樣,永遠停留在這裏。”師父神色莊重,目露複雜的盯著他一字一字道,“最怕的是你執念太盛,由道入魔,這也是師父最不想看到的結果,到時說不得師父要親自大義滅親了。”
遊世再次沉默,他想起來那一世自己被當做修道入魔的對待場景,嘴裏說著要大義滅親的師父,到了最後卻是苦苦懇求眾人留他一命,把他鎖在了幻牢深處,再也不忍去看他一眼。
良久,遊世才是再度開口,輕聲問他:“師父,由道入魔真的很容易麼?”
“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師父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語氣都透著濃濃的滄桑悲歎,他反複摸著遊世束發的青玉簪,目光卻望向峰外的雲嵐瀑布,逐漸飄遠,遊世聽見師父年少清朗的嗓音在耳畔回響,極盡悲涼,滄桑。
“遊兒啊,入魔其實就是刻入骨髓的執念,若一直被辜負,被失望,被拋棄,始終求而不得,最終便會被怨恨與嫉恨釀成心魔大患,拖入無盡深淵,逐漸失去本性,成為執念的奴隸,任它驅馳使喚。”
師傅停了一下,忽是苦笑:“若是到了那刻,還無人來救,反而是別有居心的人在崖邊推了一把,一念入魔就再容易不過了。介時,無論這是你還是旁人,你都須得小心了。”
屋外日頭高照,白蓮抱著花來的時候,遊世正在閉眼打坐。
察覺到有人緩慢的靠近自己,遊世收心剛一睜眼,一張年輕白嫩的麵龐正正杵在眼前,與他不過半指的距離。
白蓮沒想到他會突然睜眼,驚的都回不過神來,就傻傻的保持著這彎腰看他的姿勢一動不動。
四目相對的僵硬情況下,遊世絲毫未有驚慌與怒色,隻冷聲開口:“你做什麼?”
這下白蓮才是回過神,倉皇的往後連連退步,手足無措的我個半天也說不出後麵的話來,反而臉頰泛起大片可疑的紅。
遊世懶得管顧這人的小心思,神色不動的收手起身,順便拿起了擺在一邊助他練功的白骨玉簫欲要收起,白蓮看見後小小的哇了一聲,激動的問他:“師兄,這是那夜你吹的那根蕭麼?”
遊世回眸看他:“怎麼,你喜歡?”
白蓮羞澀的看他一眼,又含糊的點了點頭,沒說喜不喜歡,小聲的央求他道:“我可以瞧瞧它麼?”
雖然這是花滿城的傳家寶,滿含無上神力的寶物一件,但不至於一摸就碎,於是遊世轉手遞給了他,讓他拿著任意觀賞。
白蓮激動異常的接了過去,反複婆娑,看模樣恨不得把這根玉簫咬碎了吞進去,遊世看的想笑,便不管他,隻走到軟塌處懶懶半躺,手托著臉暗自思索後麵的事該怎麼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