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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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過臉上顯露出“奇怪”兩個字的人群,無視對方在他身後喃喃“楨鈺?”。奔跑著。從大道跳下,越至山間小道。灌木叢,樹枝,蜘蛛網,“吱吱”叫的蟲子。
從他身旁掠過。
他跟著燦爛星空下那抹流星一起向東方奔跑。
哥哥,哥哥,請救救我吧。
小道下是潺潺清泉,波光流轉。
流星,泉水,陪伴著崩潰的少年。
一個踏步,腳尖頂上突出的石塊。
翻轉著滾下。
頭旁的貓尾草上的蟋蟀被這滾下來的龐然大物嚇得“呼啦”飛走。
好痛啊,手臂手掌,臉,崴了的腳。
楨鈺靜靜的躺在路上,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半張半掩的眼前突然出現一道亮光。
那是一隻螢火蟲。一點熒光在眼中跳躍。
然後,是更亮的光,和哥哥的臉。
不能呼吸。
那人的手輕輕掃過他的臉,慢慢掩上他的眼睛。
長長的睫毛在手心裏像撲朔的小蟲子。
崔子苓微笑
:“楨鈺,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楨鈺落入道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抱他的人小心托著頭和腿。楨鈺的身子隨著步伐輕微搖晃。
慢慢的,他睡著了。
夢醒,眼前是哥哥關切的臉,他冰涼的手放在他的額前。
“這是哪兒?哥哥。”
楨鈺輕語似呢喃。
崔子苓蹙眉,眼中悲涼。
“楨鈺,你不記得了嗎?”
崔子苓的手由被他額頭燒燙的手心轉為手背,帶來一絲清涼。
“嗯。”
楨鈺滿足的抓住哥哥的手腕,閉上眼。
“你師父擅自為你護法,你心魔又發作了。”
是嗎?
心魔,一直以來,大家都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麼會染上心魔。
於是他講了個故事。
從前有兩個小男孩。
他們生活的王國中,有一種很重要的東西——糖。
這東西讓他們快樂,讓他們能夠活下去。
第一個小男孩一生隻有一塊糖,有一天,這塊糖被命運奪走了,而他很難再有第二塊糖。
比起其他,他更渴望擁有第二塊糖,不管這塊糖好不好吃。
另外一個小男孩從小就有很多糖,而且是最昂貴的糖。
他的糖被奪走,他隻想報複奪走他的糖的人,而不是迫切的去尋找新的糖。
因為他品嚐過最好的,所以他不屑於去強求立刻就有新的糖。並且就算失去了最昂貴的糖,他仍然還有糖。
第一個小男孩是他,第二個是幸運兒。
大家聽後表情複雜,看他的眼神也說不清道不明。
哥哥握著他的手說
:“我願意當你的糖。”
他並不孤獨,他還有哥哥。
哥哥不會在無意間發現他手上布滿被小刀割傷的傷疤而像清關弟子一樣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哥哥摸著他的頭說
:“貓兒,我們不上學了,哥哥養你。”
那是最親密時的低語呢喃。
貓兒。
隻屬於他的稱呼。
哥哥在祀堂跪了七七四十九天,終於煉化了族人的“鐵石心腸”,他們看著崔子苓長大。
不忍心他在這麼跪下去,本就肉體凡胎,季春時節乍暖還寒怎麼受的了呢。
自己打自己臉,破了當時的協議,同意把崔楨鈺接回崔家。
楨鈺這四十九天就住在崔子苓好友邱八蟬家裏。
邱伯伯有空就來看他,也不談仙班之事,隻是和他下棋聊天罷了。
邱伯伯博聞強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崔子苓這四十九天也不無聊。
邱八蟬去年達到元嬰修為,這會兒妖界搗亂,危害人間,他忙的不可開交。
是故,崔楨鈺一直沒見到他。
楨鈺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位邱大哥時,自己還是個八歲的娃娃。
——小院中圍滿了人,人群中央是兩個少年在玩彈棋。
右邊的是崔子苓,著一件月白長衫,淡淡的藍襯的人愈發文靜秀雅。一頭烏發用象牙簪子束住。
出手不如外表一樣溫婉。十二枚棋子互相向對方彈跳,或沿邊緣間接靠近襲擊對方,或斜線長距離的雙雙進討。
棋局不時因對峙而安穩和平,不時因失利而窮困潦倒。
不時排成陣勢連連興兵。不時困守邊緣獨據孤島。
看者無不屏息凝神不敢動彈,突然間雷鳴般拍手大笑,一會又擔心害怕而靜悄悄的。
左邊的人披散頭發,隻露半張臉,仍能看見眉飛入鬢,桃花眼笑意盈盈,翹鼻下薄唇彎彎。
一身螭衣,係赤帶。配著那張俊臉,說不出的富貴華麗。
崔楨鈺就是這個時候闖進人群,揉著眼叫到
:“哥哥,我餓啦!”
崔子苓轉身,朝他招手
:“來,上哥哥這兒。”
把弟弟抱到腿上,眉眼柔和。
:“小懶蟲,又睡到這麼晚才起床。”
“你姨娘呢?”
“姨娘去廟裏了,我好餓啊,哥哥。”
崔子苓對邱八蟬道
:“弟弟沒吃早飯,我先伺候好這小家夥,再來玩吧,小孩子餓不得。”
“好,你先去吧。”
聲音如擊冰碗,又如珠玉落盤。
清脆中帶一絲沙啞,特別又好聽。
崔楨鈺望進一雙眼睛裏,長睫挺翹,桃花眼明豔漂亮。
好似能把人的魂兒吸走。
“欸,再看哥哥要吃醋了。”
楨鈺噘嘴,
:“為什麼不讓我看美人啊,你們都很好看,不要爭!”
崔子苓拍拍他的屁股。
崔楨鈺紅了臉
:“男男授受不親。”
掙紮著要下來。
卻被抬起,直直對著哥哥的眼睛
:“誰好看?”
“大佬,你好看。”
崔楨鈺糾起一張小臉,慘兮兮道
:“哥哥最好看,我們去吃東西嘛。”
“子苓,莫再胡鬧。”
邱八蟬笑道。
眾人都笑語盈盈開開心心的,眾人中心的楨鈺反而有一絲不自在。
這就是他關於邱八蟬唯一的記憶。
哥哥不常帶邱八蟬回來,他十七歲以前都跟著夥伴在外曆練。
十七歲之前,崔子苓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崔子苓很喜歡的一位皇帝與朋友寄的書信中這般寫到:
與朋友妙思六經,在諸子百家中遊覽涉曆。偶爾玩玩彈棋,最後以圍棋決定勝負,高談娛心,哀箏順耳。有時奔馳在田野,有時在飯館中會餐。讓甘瓜漂浮在清清的泉水上,隨意取用。把朱紅的李子浸泡在寒冰中,解渴消暑。白天過去,夜以繼日。大家同坐在車裏,暢遊後園。
也許肥裘輕馬的公子哥都是這樣吧,哥哥也過著這種恣意快樂的日子。
他甚至和那位皇帝一樣,在車輪慢慢滾動,大家寂寥無聲時,伴著悠揚的胡笳說
:“這樣的快樂不常有啊!”
眾人深以為然。
看不到他回家後笑嘻嘻的跟弟弟說起曹丕與吳質書裏,曹丕煞風景的說
:“斯樂難常”
自己說了一摸一樣的話,作了一回曹丕,大家卻不曉得。
楨鈺隻是歎息。
:“我也常常會這樣呢,明明在很優美難得的地方,總會浮起一絲悲傷,快樂不常有啊。”
風流水轉,哥哥失了勢,成了普通人。
但人世間,哪有什麼十全十美者?
妖界有動作,人間大亂,牽引楨鈺的煞氣,激發心魔。
崔家二郎是僅此於他的倒黴鬼。
照顧弟弟時沾染煞氣暈倒。
不料因禍得福,本是性命垂危,大家死馬當活馬醫,找人占卜他時日多少。
沒想成占卜測出他今生成仙有大劫,危及性命,與前世有關。並測出妖界妖神殿有琉璃燈——補魂修脈的。
家族大喜,沒有放棄這位隕落的天才,好好照料,硬生生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崔子苓好了以後委派楨鈺同邱八蟬等仙界“使團”去妖界一探究竟。
這日,群英雲集,崔子苓把小郎君拉到房內。
摸著他的頭道
:“此去一別,凶多吉少,苦了你了,屆時跟緊你邱大哥,我已和他說好,他會盡力保你平安。”
楨鈺張開手臂,抱住哥哥
:“我一定會把你治好。”
“好,你向來奇遇頗多,說不定能找到混沌鍾,吸食一切混沌,包括你身上的心魔,就能健健康康了。”
崔子苓感慨的拍著弟弟的背,這麼多年,小摩睺羅也變成了清俊少年。與自己差不多高了。
眾人集合,出發,楨鈺冷冷一蹩。
是傅於芯,魔障的最初導火線。
楨鈺微笑,忍住心下湧動的魔障,向邱八蟬作揖道
:“邱大哥,好久不見。”
邱八蟬內著長衫,外頭披著一件厚重的鶴氅,黑邊印黑眸,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望之失神。
他一頭黑發也用黑幘冠住。
整個人氣勢沉穩。
邱八蟬罕見的嘴角上翹,道
:“士別多日,楨鈺都長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