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哈士奇】棄犬往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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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控局的戒嚴室裏,沈玥抱膝蹲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光。
    局裏在查內鬼,人沒揪出來前,他們這些“外人”都得嚴管。
    事情發生的時候沈玥正在實驗室裏勤勤懇懇地工作,後來聽從頻道指揮,躲去丙區的保護圈內。
    事發後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兩個幹員帶走。這些天他們問了她很多事,臉色不太好看。
    沈玥知道這次特控局遇襲損失慘重,她也完全配合,服從安排。
    隻是在看到他們質疑的眼光時,總會有些傷心。
    茅韞教授是她的同事,也是她的大學同學。沈玥無法相信,這樣溫柔得體的一個人,會有著多重身份,還如瘋狗一般發動襲擊,就為報特控局抄查實驗室的仇。
    但事情已經發生,證據確鑿無疑,沈玥隻希望自己能盡快洗脫嫌疑,去幫忙救助特控局受傷的同事們。
    不知道球球怎麼樣了……這些天她被關在戒嚴室,球球被寄養在超市老板那裏,一定很想念她了。
    這個毛孩子離了主人一天都嗚嗚叫,現在一下子這麼多天,也苦了它了。
    沈玥微微垂下眼來。
    她總共有過兩隻狗,兩隻都是哈士奇,也都叫球球。
    第一隻球球是她從救助站裏收養回來的。救助站的負責人打著救助貓狗的名義,實際上卻再不停進行著道德綁架,聚斂各方錢財,對站內的狗狗壓根不關心。
    沈玥還在大學時加入了一個大學生的小動物保護組織,時不時就會去各個小院幫忙打掃衛生,喂喂貓狗。
    她將頭往後枕,靠在牆上,腦海裏不自覺地浮現出那段時光。
    她每隔兩周就起個大早,坐上開往城郊的公交車,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一直開到快駛離B市的高速路口處,下了車還要再走半個小時,才能到達領養小院。
    她在那裏遇到了一隻很聰明的哈士奇。哈士奇眼瞳棕褐,深灰色的毛極似狼,長得挺大,也很凶。
    哈士奇來之前經曆了很多,到達領養小院時內心幾乎完全坍塌。
    不近熟人,襲擊生人,小院的負責人隻好把它用鐵網圈起來,讓它呆在陰暗鐵皮房的一角。
    鐵皮房裏還有很多大型狗,沈玥負責的區域正好在鐵皮房,是以每次來時都會見到哈士奇。
    她帶著手套,穿著又髒又舊的圍裙,細心打掃幹淨鐵皮房,又換上幹淨的水和救助狗糧,再把塌了一半的窗戶扒拉得更開,讓陽光能照進鐵皮房內。
    黑色的拉布拉多在她腳邊轉悠,金毛總熱情地往她身上撲,一隻巨貴嗚嗚叫著,乖巧蹲在地上,希望能得到一個擁抱或愛撫。
    哈士奇總是靜默地看著,偶爾不經意間會流露出狗狗單純的嗚嗚聲。
    但當沈玥試著靠近,它又開始劇烈地吼叫起來,咆哮介於犬吠與狼嚎之間。沈玥被嚇到過好幾次,但最終還是適應了下來。
    真是一隻特別的狗狗,沈玥想。
    就是太可憐了,被趕打出家門流浪,被打狗隊滿城追趕,最後逼到角落裏吹麻弄過來。
    弄過來也隻是往角落裏一扔,抓狗的人說這狗凶得很,跟狼似的,建議處理掉。
    負責人覺得哈士奇是熱門狗,白瞎了一筆橫財,於是留了下來。
    沈玥甚至在它身上見過火燎的痕跡,煙頭燙過的痕跡,還有繩勒的痕跡。
    太可憐了。
    。
    沈玥在領養小院幹了兩年,最後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再繼續幹下去。
    但那時的哈士奇已經變成了球球,一隻很安靜,但十分依戀她的毛孩子。
    所有的狗狗都被趕出了領養小院,球球無處可去,又麵臨著流浪的命運。
    沈玥最後咬咬牙,將球球帶回學校,藏在宿舍樓後的小樹林裏。
    球球出奇地聽話,不亂跑,不亂吠,隻在小樹林裏安靜呆著,等沈玥下了課,牽它出去遛遛。
    即便讀書時候條件那樣不方便,沈玥都沒有弄丟過球球。
    可後來怎麼就丟了呢?
    沈玥每每憶起這些,鼻頭就有些發酸。
    剛出到社會,開始工作的時候,一人一狗隻能住在破舊的居民樓裏,門板搖搖欲墜,又破又亂。
    她甚至一度窮得每個月隻能吃饅頭就土豆絲,唯一的肉食隻有超市裏每個月末打折促銷的一款紅腸。紅腸量大還經存,一次買一捆,夠吃半個月。
    沈玥總是自己切一半,剩下一半給球球。
    她不敢同爸爸說在外找工作有多辛苦,爸爸照顧患病的媽媽,十幾年來比她更辛苦。沈玥給家裏最多的消息就是轉賬的消息,以及探問父母是否安好。
    她的委屈和辛苦,都隻能說給球球聽。
    球球是她的家人,在偌大冰冷城市裏,她唯一的溫暖。球球甚至會每天去地鐵口接她下班,陪她走過隻有一盞路燈的街區,還幫她嚇跑過心懷不軌想撬門的歹徒。
    球球那時候瘦得都快沒個哈士奇樣兒了,同現在某博上看起來傻愣愣的二哈完全不一樣。她還想著等哪天有了穩定的收入,就給球球買最好的狗糧,一日三餐都吃大骨頭。
    可球球丟了。
    沈玥呆在孤獨的戒嚴室裏,蹲坐在唯一的床上,漸漸將頭埋在臂彎裏,低聲抽泣起來。
    月光照進狹小的屋子,顯得溫柔又無助。
    。
    暴力,喧嘩,咆哮,金屬的乒乒乓乓。
    犬吠中夾雜淒厲哀嚎,意識混沌。
    噪音逐漸變小,人聲曠遠卻顯得清晰。
    各種各樣的人聲。
    “……這狗咬了我外甥啊,孩子調皮是調皮了點,但狗能跟人比嗎?你這樣護著它,我怎麼跟我姐交代,怎麼去跟我爸媽說?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啊?……”
    “……哈哈哈哈你們看它的鼻子,二哈真是蠢死了!躲都不知道躲,不愧是二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把它逼到角落!先把它逼過去!等那邊的同誌行動。好,它被麻醉了,快去把它脖子捆上……”
    “……我照顧這麼多狗是我的義務嗎?我是在為這個社會做貢獻!無私的奉獻!!今天你們要是不拿出兩萬塊錢,這些狗我不要了!全都放出去!……”
    ……
    “你們別打了!它是我的狗!現在我養它了!”
    “球球乖,要聽話哦,呆在這裏等我回來。”
    “球球……”
    空曠的大房間裏,灰狼猛然驚醒,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看到了窗外平靜的月亮,夜風撫動窗簾,堆滿錦被和抱枕的舒適大床上,灰狼蜷縮著。
    醜鬆了口氣,仰麵躺倒回床上,噩夢的餘威猶存。
    女人聽到動靜,輕輕擰開門進來,用溫柔得有些矯造的聲音輕問:“球球怎麼了?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出去。”醜冷聲道。
    女人諾諾關門離去。這位雇主喜怒無常的毛病她早已摸清,有時將她喚作“主人”百般疼愛,有時又短暫從幻境中抽離出來,沉浸在回憶的悲傷裏。
    不過無論怎樣都不關她的事,她隻要盡職盡責扮演好那位故人的角色就可以,有錢人總有一些稀奇的愛好,隻要有錢掙,扮演什麼角色都可以。
    女人回到自己的房間安然入睡,夢中滿是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灰狼躺在空曠的房間裏,雙眼無神。
    良久,兩行清淚從眼角流出。
    “……你讓我不要傷害別人,我沒辦到。”
    “你讓我留在原地等你,我也沒辦到。”
    “可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早就死了……主人。”
    “……我好想你……”
    寂寞的夜裏,僻靜別墅裏傳出一陣悲愴狼嚎。
    低沉,哀婉,逐漸變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哀歎永遠被遺棄的命運。
    。
    付雲呆在醫院的時間裏,付沉寸步不離。
    好似他當初在馬戲團險些喪命,付雲沒日沒夜提心吊膽地照顧他,現在風水輪流轉,付沉嚐到了萬蟻噬心的滋味。
    付雲大多數時間頭疼得隻想一個人靜靜呆著,稍一思索,就會感覺有人拿錐子往腦子裏鑿,恨不能將自己錘昏過去。如此反複,他整個人的精神都萎靡起來,顯得有些呆滯。
    付雲身體裏的藥劑還是未能查出來。但幾天前付沉回了一趟安置區,得知沈玥醫生就快被放出來了,他同局裏打了個申請,讓沈玥來負責這個藥劑的檢查和跟進,得到批準。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藥劑並未到生效的時間,這玩意兒堪比當初懸在付沉心頭的炸彈,他時時刻刻擔憂著什麼時候會爆發,然後將他炸得心肝俱毀。
    安靜的病房裏,輸液瓶滴答計量著它的時間,付雲剛吃完藥,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付沉小心看守了一會兒,知道他離清醒還有一段時間,於是悄悄出了門,乘上通往上層的電梯。
    重症病房門口,一條碩大的杜賓犬趴著,皮毛下隱約可見清晰的肋骨。
    不到兩個星期,狗子便瘦了十幾斤。
    付沉歎了口氣。
    察覺到有人靠近,杜賓微微抬起眼眸,栗色的大眼睛顯得空曠無神。
    他又垂下眼簾去,付沉什麼也沒說,俯下身盤腿坐在他旁邊,伸出手隨意地摸了摸大狗毛茸茸的腦袋。
    “小孩,你好歹得有點精神。後天要開會,局裏遲早能把幕後主使揪出來的。”付沉歎了口氣。
    回來後馬不停蹄趕往醫院的,不止他,還有杜賓。杜賓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出發前還活蹦亂跳的人,轉瞬間就成了病床上一副毫無生氣的軀殼。
    老杜一家在地震中除了他自己,剩下就是家中唯一的小狗。母狗是大舅子送的,老杜平時在外麵忙,女人單在家不安全,這條狗就陪著她,度過等待丈夫的日日夜夜。
    後來孩子出生了,母狗的小狗也出生了。女人心一樂,說多好,孩子長大有個小動物的玩伴。老杜回家也很開心,看看自己嫩得能滴出水的兒子,又看看一窩褐蠶一樣胖乎乎的小狗,覺得正是最需要自己這個一家之主的時候了。
    結果這一大家子,老杜隻救出了一隻小狗。
    小狗命硬,廢墟下待五天不死,完全是一個奇跡。老杜後來搬了家,帶著小狗住進去,在災難苦痛下開始了新的生活。
    杜賓記得自打有記憶開始,老杜就一直將他視如己出,完全當成一個普通的人類孩子來養。他上過幼兒園,還上了一年小學,但因為成長得實在太快,一年級剛結束就被拉進了特控局的“刑天”小分隊打磨。
    老杜原本已經退居二線,被調任到“句芒”去當官,但為了離兒子近一點,報告不停往上打,兒子去哪他去哪。
    就像一個普普通通,擔心孩子不能獨立的父親。
    印象中,老杜沒有過多跟他提到過那次慘痛的經曆。過年過節家裏會在舊照片前擺上貢品,杜賓小聲給哥哥和媽媽說這段時間他們父子倆經曆了哪些事,老杜沉默著,鄭重敬上三炷香,然後開瓶獨酌,每回都喝得醉醺醺的。
    但第二天一起來,他還是杜賓心裏有些為老不尊的老爸。
    老爸是什麼樣的人呢?杜賓有些呆滯地想。
    他是因為熊孩子將杜賓推倒在地上,嘲笑杜賓長著尾巴,而生氣地抓著熊孩子雙腳倒拎起來罵了一頓,又同熊孩子家長爭得麵紅脖子粗的護犢子父親。
    是會因為兒子變回小狗,碾壓式贏得幼兒園運動會冠軍而高興得將兒子拋起來慶祝,全然不顧別人異樣眼光的父親。
    是細心教他讀書寫字吃飯,也會暴躁得發脾氣說這麼簡單都不懂嗎的操心父親。
    是會因為兒子順利通過麵試進入特種分隊而驕傲,同時又憂心忡忡他會吃苦的父親。
    是在他出發前悄悄往行囊裏塞了一個月的骨棒零食,裝上很多藥,還每隔幾天就打電話去探問的父親。
    即使有著特殊的工作背景,特殊的種族距離,老杜的父愛也沒有削減半分。
    眼瞅著杜賓又想起了什麼事,明明難過得不行還是死強著眼淚不落下,整隻狗子強忍著不哭卻抖成了篩子,付沉心裏也很沉重。
    老杜是他們這群人裏傷得最重的,趙漢東傷勢稍有好轉便被家人轉去小眾的私人醫院接受專門治療,聽說現在好轉了許多,昨天已經醒來,但仍虛弱得說不了話。
    杜賓看護爸爸的一個星期裏,幾乎什麼都學會了,每天都以極快的速度在成長。他從來沒有自己去交過費,沒有陪護過人,沒有經曆過身邊的生離死別,也沒想過某一天老杜會倒下。
    剛到醫院的時候,杜賓望著刺眼的紅燈,一下癱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一聲不吭。但現在他已經會配合著醫生商量救治方案,會研究怎樣康複能更快一些。
    有一些慘烈的成長,是當發現為自己撐著天的柱子開始崩壞、斷裂的時候才開始的,這種成長最是痛苦,也最是迅速。
    付沉想不出來什麼話安慰狗子,又感覺現在說什麼都很無力,還不如讓他自己平靜一下。他隻是手上一下一下摸著杜賓的小腦袋,就像在安撫自己的小兄弟。
    有一瞬間,付沉覺得他們有些同病相憐,老杜躺在裏麵生死未卜,付雲脖子上還揚著一柄名為“未知藥劑”的鍘刀。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他們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杜賓忽然道:“我想親自去抓住那群混蛋,但我走不開。”
    他憤恨極了,連嗓子都是啞的。付沉想了想:“沈玥醫生應該會在會議開始前解除戒嚴,我求了她來幫阿雲檢查身體,她應該也能幫忙看顧一下老杜。”
    杜賓抬起頭來想了一會:“我去開個會就回來,後期看看我爸的情況再決定要不要返組參與行動。”
    付沉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他去醫院食堂打來兩份盒飯,哥倆坐在醫院走廊的地上一起吃,付沉把菜裏的肉挑出一些給杜賓。
    隻要人還在,情況就不算最壞。
    對吧。
    。
    兩天後,沈玥同其他被排除了嫌疑的同事一起被放了出來,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球球。
    球球被超市老板照顧得很好,除了看上去有點失落,整隻狗並沒有什麼大問題。
    狗狗一見到主人過來便爆發出一陣委屈的哭聲,跳起來撲進沈玥懷裏,把她撞得坐在了地上。
    沈玥笑著安慰它:“好球球,乖啊,沒事啦,姐姐回來了。”
    老板正在整理貨物,瞧見這番景象也笑出聲來:“它還以為你不要它了,沈姑娘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吧。狗的內心其實很單純的,以前我主人出去出差個兩三天,我就覺得我被拋棄了。”
    沈玥同老板鄭重道了謝,隨後便將球球牽走,帶去了聯合醫院。聯合醫院的保衛科也同她十分熟稔,球球可以暫時躲在那裏。
    沈玥知道有許多工作等著自己,是以剛出特控局的大門,她連家都沒來得及回,就先趕往醫院察看傷員病情。
    茅韞是走錯了路,但不代表他的同事們也是心懷不軌之人,沈玥決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治特控局的同事們。
    人分好壞,沈玥隻求盡己之能,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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