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尚未緝拿歸案，真相撲朔迷離。
    七殺幫眾人在一片疑雲之中迎來了新春佳節。
    那日，葉荒涼處理完了幫裏的事務，到唐雲房中找他說話，隔著老遠就看見裏麵一個熟悉又討厭的身影，挨著唐雲邊上嘀嘀咕咕。燈影把兩人的身體拉得老長，看著腦袋都要貼在了一起。
    葉幫主一股無名火竄上來，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要走人。可剛抬起腳，他突然又想，憑什麼要老子走？要走也該是那姓王的。於是轉回身大步流星地進到石室，大大方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提起壺給自己泡了杯茶。
    王芊正就醫經上的一篇記載跟唐雲請教，冷不防就看見這位大喇喇走進來，故作姿態端著茶杯喝水，動作好像操練了上百遍的熟撚。
    “葉幫主，你來啦……”王芊神色自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葉荒涼冷冷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唐雲看著他，突然開口說了句“那水是昨日隔夜的。”
    葉荒涼一怔，這才發覺杯裏的茶葉根本沒泡開。一粒粒苦渣渣的茶末子和著冰涼的白水，在嘴裏鼓搗了半天怎麼也咽不下去，那滋味簡直是如鯁在喉。
    “咳咳，本幫主就喜歡喝涼茶……”葉荒涼清清嗓子，心中暗道這死小子怎麼還不滾蛋？
    王芊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腹誹，客氣地與他寒暄幾句，轉過臉依舊專心致誌地和唐雲說話。
    葉荒涼看著二人親密無間的樣子，心裏又毛又躁，渾身偷透著不舒服。
    “——唐兄，小春已經在準備晚飯了，咱們趕緊去飯堂吧……”葉荒涼巴巴地看著那人。
    唐雲聽到“小春”二字，眉尖微攏，對他的邀請恍若未聞。倒是王芊識趣地放下手裏的書稿，微笑道，“我倒忘了今夜是除夕，那我就不叨擾之遠兄了。”
    唐雲淡淡道，“無妨，我本來也沒打算去。”
    “當真？”
    “嗯。”
    “既如此，那咱們繼續？”
    “好。”
    他倆左一句右一句，某人就這樣被直接撂在邊上無視了。
    葉荒涼沒趣地又待了會兒，發覺唐雲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也隻好一個人垂頭喪氣地離開。
    ……
    七殺幫的飲食規矩向來是每五日方見得到一塊紅燒肉。不過作為年終最重要的一頓年夜飯，小春姑娘還是慈悲心大發，一口氣開了十桌席麵，不僅雞鴨魚肉樣樣不缺，還破天荒上了幾瓶好酒。
    眾人被自己麵前的盛宴感動得都幾乎要哭出來了，於是提起筷子大快朵頤。
    然而人群中唯獨有超凡脫俗的這麼一位，隻無精打采地看著麵前的蹄髈發呆，一副生無可戀的姿態。小春盯他瞧了好久，終於忍不住蹙起了秀眉。
    “你怎麼了？”她叉著腰問道，“難道是嫌老娘做得不好吃？”
    葉荒涼抬頭看看她，歎口氣徹底把筷子放下了。
    邊上一個幫眾忙趁火打劫。
    “幫主，你是不是沒胃口？要不要我幫忙……”
    葉荒涼將盤子推過去，一隻大蹄髈立刻被風卷殘雲地消滅幹淨。
    小春眼珠子瞪得溜圓，用手一指外邊，咬著牙道，“幫主，麻煩你出來下。”
    葉荒涼茫然起身，跟著她走出飯堂。
    小春將他帶到遠一點的地方，轉身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唐雲了？”
    葉荒涼一驚，不知如何作答。
    “你可真有出息，喜歡上個男人……”小春冷笑。
    “誰……誰說我喜歡他了？”葉荒涼突然口吃。
    “哼。”小春一臉嫌棄樣，“你當別人都是瞎子麼……堂堂一幫之主，成天和人爭風吃醋，也不覺得難看。”
    葉荒涼聽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胡說什麼！”
    “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裏明白。”小春幽幽瞥他一眼，“總之，唐雲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以後更不會站在你這邊……這種事勞心傷神，你可仔細想清楚了。”
    “……”
    “此刻荒涼山上暗藏殺機……王芊、唐雲，還有失蹤的林牧，一個都不可信。你若再糾結於兒女情長，那就是置這些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於不顧。”
    “……”
    “喂，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
    葉荒涼低著頭，像個孩子似的被她訓。心裏某個地方不停叫囂著“——你說的不對，唐雲不是那種人——”，偏偏啞口無言，一句回懟的話也說不出來。
    小春捅破窗戶紙諫言了老半天，眼見對方依舊是冥頑不靈，歎了口氣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是生是死都會跟著你……隻求你長進些，千萬別把自己搭進去就好。”
    說罷，無奈地搖搖頭，走了。
    ……
    葉荒涼回到宴席上，滿腦子混混沌沌。旁邊有人喝高了站起來敬酒，他端過杯子想也不想便一飲而盡。
    “幫主好痛快！”
    眾人喝彩，紛紛圍攏過來向他敬酒。有的是心存感激，但更多的是借著過節的喜氣，趁機想要放肆一把。
    葉荒涼被團團圍住，伸手接過來一杯下肚。喝到後來，連周遭的臉孔也認不清了，隻覺得一道道白光在眼前晃，每喝下一杯便惹得一陣陣喧鬧的叫嚷。
    小春靠在一旁作壁上觀，微微冷笑。
    ——就在葉荒涼求醉的檔口，她已經安排好了山上所有的布防。那些守夜的幫眾被明令禁止參加宴會，滴酒都不得沾。
    葉荒涼是個傻子，就跟若幹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樣……有些人豈是隨便可以招惹的？不讓你脫層皮下來，簡直枉為唐門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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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荒涼真心覺得自己酒量不錯。
    在喝得一屋子人都趴下之後，他居然還能辨明白東南西北，一路摸回了睡覺的地方。
    眼前閃動著的明亮燭光，在他眼裏看來簡直如同黑暗中的星辰，他知道世界上最安穩的那張床就在不遠處向他招手，張開雙臂等待著他的歸來……
    唐雲正在案旁看書，耳聽得甬道裏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他抬頭望去，隻見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子踉蹌著走來，臉上紅暈遍布，眼神明顯已經不對了。
    唐雲忙放下手裏的書卷，走過去扶他。
    “小心——”
    葉荒涼怔怔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唐雲家教嚴謹，飲食起居皆有規矩，從未曾和醉鬼有過交集，此刻隻聞得那人身上傳來陣陣嗆鼻的味道，一副像是剛從酒壇裏撈出來似的做派，忍不住眉頭皺起。
    “不是吃年夜飯麼……怎麼喝了這許多酒？”
    葉荒涼感覺到有了支撐，索性整個人賴在他身上了。
    唐雲無法，隻得一手拽著他胳膊，一手從他腋下穿過扶住他腰，勉強將他帶到了床邊。葉荒涼屁股一挨著床沿，立刻像找著自個兒家似的滾了上去，然後就緊貼著石壁不動了。
    唐雲又好笑又好氣，於是將腳後的被子拉過來給他蓋上。打從上床之後，葉荒涼就變得很乖，安安靜靜、不吵也不鬧。唐雲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
    ——眼下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之前說是怕他落單，硬要擠過來睡。
    後來王芊受傷，被小春抬到了葉荒涼的住所。於是唐雲為王芊換藥守夜，葉荒涼就一個人留在了唐雲這裏。
    再後來，葉荒涼強行拿走了唐雲的鋪蓋，於是王芊繼續占著葉荒涼的床、葉荒涼和唐雲也繼續一起睡。
    可現在呢？
    王芊傷勢好轉後已搬回了自己的住處，按理說葉幫主也該回自己地兒待著去了，唐雲明裏暗裏提了好幾次，通通遭到無視。這人好像在這兒睡上了癮，一到晚上依然自動跑過來找床，實在叫人頭疼不已。
    ……
    唐雲看完書，熄了燈上床就寢。
    他脫去棉襖、合衣躺下，雙手交疊在胸前，腦子裏卻是思緒萬千……
    在山洞裏待的時間久了，他都已經有些想不起金溪家裏的樣子來了。
    爹娘是否安好？小妹是否安好？
    雲霄閣隻說派了人在暗中窺探，但到底有沒有傷害到他們呢……若不是自己當初年輕氣盛，隻想著憑一己之力追查陷害二叔的真凶，恐怕也不至於落得個有家歸不得的下場吧……
    那人翻了個個兒，然後一個熱烘烘散發著酒臭的身體就緊緊貼過來了。
    唐雲往邊上讓了又讓，直到讓無可讓。
    “——喂，你往裏麵去些。”
    唐雲試著推了推，果然毫無反應。正在他準備繼續往床邊挪動的時候，一隻手臂突然伸過來，牢牢抓住了他肩膀。
    “再退就摔下去了……”
    唐雲一愣，“你醒著？”
    葉荒涼深吸幾口氣，從鼻子裏鑽進來的絲絲蘭芝芬芳簡直要了他的小命。
    “有件事……我想確認下。”他努力地擠出幾個字。
    唐雲錯愕地轉頭，迎麵被兩片溫熱的嘴唇含住。
    猝不及防！！
    他的心猛然抽動起來，身體僵硬到不知如何反應。好半天，那人終於把嘴唇撤開，有氣無力地來了句“——確認過了，看來小春說的對，我是喜歡你沒錯。”
    唐雲“騰”地從床上坐起，重重的呼吸聲打破了以往二十多年來的冷靜自持。

    作者閑話：

    激動人心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