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誌撲在矮木中的，頸動脈已被一支短矛剌破，眼見也活不成了。當他見到季非時，原本癡傻呆滯的他一下變得清明起來。
    “非非，我好冷，我等不到爹爹回來了。娘也死了，他們砸斷了娘的腿，娘爬不過來了……等，等爹爹回來……回來，把一橫交給爹爹，讓爹爹帶著一橫有多遠走多遠……”
    莫小誌鬆開按著頸部傷口的手，鮮血再一次噴濺出來。他卻全然不顧，翻過身來，從棉袍中掏出一個繈褓來。
    他一直撲在矮木叢中便是為了保護這個繈褓。
    季非抹了一把眼淚，一手按住莫小誌的傷口，一手從他手中接過繈褓。
    這是個月有餘的嬰孩兒，隻露出一張粉嘟嘟的小臉兒，煞是可愛。漆黑的小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季非，好似對這周遭的血腥並無任何感知，不哭也不鬧。
    “他是我兒子，我……嗬嗬，我今早在門口撿的。他身邊有一條用石頭劃出橫線，這估計是他親生爹娘留下的吧，這……這……也許是以後相認的線索吧。我還沒想好名字呢，就叫他一橫吧。你告訴爹爹若是無認認領，就把他當親孫子養起來……非非，怕是再也吃不到你賣的糖葫蘆了。娘來了……娘說讓我跟她走……”
    莫小誌血已流盡。他曈孔漸大，仿佛看到一件無比開心的事，含著坦然的笑意。
    “小誌哥！啊——”
    季非心中悲痛難當，眼前一黑險些再次暈倒。
    莫小誌比季是大一些，早些年父輩們南征北戰，孩子們就隨母親們躲到蒼雲山腹地。那時候莫小誌還不傻，和季家兄弟倆是最好的玩伴。他是三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有什麼吃的玩的都讓著季家兄弟倆，季家兄弟被大孩子欺負了，他也總是為他們出頭。在季家兄弟眼裏他是最信賴的哥哥。
    有一次，三人一起到山裏玩耍，不小溜下山涯。莫小誌為了救季家兄弟倆脫困，獨自一人涉險攀著蔓藤而上，不曾想扯斷蔓藤摔了下來，腦袋撞到石頭上，被救上來以後就變得癡癡傻傻的。
    大民開國後他們一起搬來到帝都，季是當上了太子，久居東宮，深入簡出，很少再和莫小誌見麵。季非被封為晉王，住在宮外，倒還經常陪他這個傻哥哥玩。
    因此，莫小誌跟季非感情極深。從軍後，季非每次回來若無其它事都要陪他玩幾天，還給他帶回好多帝都沒有的新鮮玩意兒。
    來到帝都後，莫小誌特愛吃糖葫蘆，季非就帶著他把帝都的每個糖葫蘆小販兒家的糖葫蘆吃了個遍。
    癡傻的莫小誌到死都沒有忘了糖葫蘆的味道。
    季非強忍悲痛抱起莫一橫悄悄回到晉王府，嚴令家將凡是敢泄漏半點嬰孩兒消息者格殺勿論。而後，他急怱怱進宮，想讓母親帶自已去見父皇。
    他倒要問一問父皇為何要屠先生的全家，為何要殺他的傻哥哥？
    當被擋在永壽宮門外時，季非才意識的事情遠比他想得要複繁得多。
    季非伏在華清的屍體上哭紅了雙眼。
    這位在軍中曆練的王子，比起哥哥來顯得更加的墩實，本像哥哥一樣俊俏的麵龐久經邊塞寒風的洗刷變得有些黝黑，線條粗曠，棱角分明，顯得堅毅冷靜，唇邊有了些許胡茬，初現男子氣慨。加上莫潤普的言傳身教，已初具名將之神形。
    他剛一緩過神來，就想要弄清事情的原委。
    “哥哥，這到底是怎麼了？”
    季是恬著那張被抽得快破相了的臉將季非擁在懷中，無措地訴說著：“父皇……遺詣說莫二叔有謀逆之舉，要將他滿門抄斬。自從去年，便有禦使上奏說莫二叔蓄養古北蠻奴，私放古北王博古那耶之女博古娜拉，養寇自重，意圖謀逆，父皇就氣得一病不起。今晨，父皇或感大限將至，竟然發了一道遺詔要抄斬莫二叔全家。我得知後意勸父皇收回成命，哪曾想父皇已龍禦殯天了。你是知道的，從龍銳士隻遵父皇旨詣，詔令一出，必是誓死遵從。我得知消息後，便想追去阻止，可是，可是……。”
    季是下巴在季非的肩頭蹭了一兩下，找到一個舒適的位子，癱掛在掛季非身上，整個人顯得傷心到快要虛脫的田地。
    季是閉上眼睛，醞釀起六神無主的樣子，不管懷中的季非是否可見，他覺得自已先要相信。可笑的是，麵皮發腫，閉上眼也隻是多了兩道奇怪猙獰的口子。
    一切主緒後，他又哽噎道：“可是，我還未出宮門就有人來報，母後聽說父皇龍禦殯天，竟傷心欲絕要隨父皇而去。我一接到消息就往這頭趕，那想……那想還是遲了一步！現如今宮中已是亂成一鍋糑了。”
    “先生不可能反叛！先生絕不能反叛！”季非沉聲說道。
    父亡母喪無疑是悲痛的。季非此時還能守著一絲冷靜，就顯得格外突出了。
    這讓季非篤定他今日所行之事是必要的，是有智的。他不允許給自已一絲毫後悔的機會。
    這時，蘇和神色匆匆地從宮外跑來，臉色陰沉。
    季是聽聞腳步聲，睜開眼，蘇和的神色讓他眼中終究還是有些慌亂。轉念間，他便鎮靜下來，懷裏的這枚棋子可以用上了。
    “二弟，要糟了。莫二叔今日還朝，怕是已遭從龍銳士的絞殺！”季是突然“想”起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
    蘇和帶來的消息正好印證了這一點。
    大意是，莫潤普剛踏進宣武門就遭到從龍銳士的圍殺，好在莫潤普武力卓絕，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逃出宮外，從龍銳士還正在全力追捕。
    蘇和說辭是看到太子與晉王兄友弟恭的樣子而產生的。
    對季是來說，這已經很夠用了。
    季非搬過季是的肩膀說道：“哥哥，父皇殯天，你是太子，是新君，你快下令從龍銳士停止行動啊！”
    “二弟這恐不合規矩啊。”
    季是像是蔫了茄子，依舊是失魂落，仿佛除了悲痛一切與他無關了，暗地裏卻長長鬆了一口氣。
    季非若無異意，現在誰也阻止不了他登上皇帝的寶座了。
    季非拿著一份詔書飛奔出了宮。
    這份詔書來之不易。季非再三勸說，季是才儲君的身份半推半就擬發的，希望還能趕得上救莫潤普一命。

    作者閑話：

    昨天有事，沒來得及更新，請大家諒解。先更一章，今晚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