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潤普望一眼這冰封下的草原，竟然也生出一絲倦意。“是該回去了。夫人的老寒腿不知可好些了麼？我那可憐的癡兒是否又癡顛了一些？”
    天祐九年，臘月二十三。
    莫潤普正在寧遼城大帥府安排班師事宜，突然接到來自帝都的消息：皇帝病重，詔其速歸，班師之事暫緩，大軍原地駐防以防古北餘孽竄境。
    莫潤普立刻將把手中的事宜全權交於副趙文靜，帶上蒼雲七騎中的龍修文、韓繼衝、潘虎、舒哥城、明相等五位將軍輕裝簡行，日夜兼程，快馬向帝都趕去。
    莫潤普一行趕到帝都時，已是正月初五清晨。按照以往慣例，正月初五開市，這大街上的商鋪應該早早開門以圖吉利。然而，辰時已至大街上竟看不到一個人走動，沒有一家商鋪開門，甚至連個早點攤子都沒有。馬蹄踏在空曠的大街上，“嗒嗒”回音顯得有些詭謐。
    他們行至宣武門時，終於看到了一隊活人，是皇帝的貼身太監蘇和帶著一隊禦林軍前來宣旨的。
    “定國大將軍接旨！皇上說了定國大將軍免跪……”
    蘇和剛要宣旨，莫潤普一把奪過聖旨，急忙道：“皇上如何了？”
    “大將軍如此接旨恐落人口實。”
    “問你皇上怎麼樣了？你再囉嗦信不信老夫錘你？”
    “皇上有旨，定國大將軍回帝都後，立即覲見，朕恐等不及。”蘇和說到“朕恐等不及”時竟有些哽咽了，一臉悲淒。
    “如此嚴重？”莫泣普的心往下一沉。“老哥哥，等著我！”
    莫潤普一行下馬要往宮內行，卻被蘇和一把攔下。
    “皇上有旨：朕與定國大將軍有要事相商，其他人等回避。勞煩列位將軍在宣武門外候著，或是先行回家去看看。”
    龍修龍等五人一直追隨莫潤普南征北戰已近不惑之年，哪有什麼家，幾個人閑極無聊，在宣武門外下起了“三英棋”。
    這是他們當中唯一的窮酸龍修文在之前的戰鬥中設計出來的一款棋局，規則簡單，找塊石頭地上一劃就是棋盤，不失為行軍打仗時的一種極好的消遣方式。
    韓繼衝和明相為一步棋爭得麵紅耳赤時，宣武門突然落下，兩個守門的兵士也不知何時退入了門內。
    龍修文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那不對勁，方才經過街市就覺得大街很幹淨，按說就算不是初五開市，街上此時也該熱鬧了起來了，除非是全城戒嚴，還有宣武門怎麼在這個時辰落下呢？怕是要出大事了，而且是驚天大事。
    果不其然，宣武門剛落下，就聽見裏麵有人大呼“誅殺逆賊莫潤普”。
    龍修文暗道一聲“要糟”，伸腳把地下的棋盤給毀了。
    “龍呆子，你怎麼回事？”
    其他四人下得正興起，被龍修文把棋盤子毀了，憋一肚子火剛要發作，一抬頭發現龍修文正怔怔的望著來路，眼神古怪。
    隻聽一陣整齊有力腳步聲，轉眼從他們的來路衝出來一隊全副武裝的甲士，迅速將他們包圍起來。
    韓斷衝以他多年廝殺的經驗感在幹冷的空氣中嗅出一股濃濃的殺氣，本能的反應就是要翻身上馬，一躍而起向拴馬樁衝去。他還沒跨出兩步，“嗖嗖”一陣弩矢飛蝗般向他們射來，對方竟是一言不發，要將他們就地格殺。
    幾聲嘶鳴，他們的戰馬被弩矢盡數釘翻在地上，抽搐不起。
    “咋回事兒？”舒哥城是一個粗獷如塔的漢子，腦子似乎也比別人慢半拍，眼前的情景讓他有點發蒙。在這皇城外居然遭到狙殺，他們不是回來探望皇帝後接受封賞的嗎？
    “廢什麼話，抄家夥！”潘虎身體精瘦，身形更為矯捷，兔起鷂落，幾個翻身，躲過弩矢，躍到了馬屍邊，抄起一把鐵胎大弓，挽一壺箭，側身一腳蹬在一匹馬屍上，馬屍一個翻身。
    對麵的甲士隻見得一片陰影立起，潘虎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
    陰影落地時，一瞬間潘虎再次出現在對麵甲士的視線中，隨之而來的還有五支追風逐電般的破甲箭。一陣尖銳的破風聲，前排的幾名甲士應聲倒地。
    對麵弩矢略疏，龍修文等四人也已衝到馬匹旁，各自抄起了兵器。
    宣武門外本該是迎接英雄凱旋的地方，卻成了絞殺英雄的戰場。
    那隊甲士正是皇帝身邊最精銳的從龍銳士，個個都是跟季延釗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百戰精兵，且裝備精良，每人一身漆黑甲胄，配一把精鐵匕首、一麵牛皮臂盾、一支五尺短矛、一張精鋼弩、一口闊身短劍和二十支弩矢，馬步雙戰，戰力卓絕，開國之戰中屢建戰功，令四方蠻互聞風喪膽。後被季延釗編為自已的貼身衛隊。
    此時，他們要絞殺的卻是莫潤普手下最忠心的蒼雲七騎中的五騎。這蒼雲七騎更是勇猛無雙，傳聞蒼雲七騎在大民朝定國大戰中，將三萬蠻夷大軍殺得倒卷珠簾，血流成河。
    死忠季延釗的從龍銳士一出場毫無言語就對蒼雲五騎痛下殺手，先殺其戰馬，可見對其戰力的忌憚，同時也說明對其誌在必殺。
    韓繼衝手持一杆長槍一馬當先殺向對麵，槍如龍蛇飛動，浮光掠影，槍槍奪命。
    潘虎踞後拈弓搭箭，箭無虛發。
    舒哥城開山大斧每揮一下，猶如排山倒海，從龍銳士甲裂骨開。
    明相手舞三叉大戟，時如風卷殘雲，時如巨石拍浪，殺得對方陣腳虛晃。
    龍修文最是刁鑽，舞一柄長劍穿梭四人之間，如毒蛇吐信，劍劍封喉，令敵防不勝防。
    失了戰馬他們依然是戰力無雙的蒼雲五騎！
    從龍銳士亦非浪得虛名，二十矢過後棄弩投矛，近身拔劍，悍不畏死，一聲殺，一步進，硬是踏著同袍的屍體生生將戰圈壓到五丈以內。
    天下最強悍的戰將對上天下最精銳的戰卒，宣武門外注定要成為今春的修羅戰場。
    殘肢碎顱鋪滿了宣武門外，還冒著熱氣的鮮血順著地磚縫隙蜿蜒流淌。
    “季延釗，你姥姥的，從蒼雲山殺出來的時候你可曾想過今日要如此對待追隨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們？”韓繼衝已經殺不動了，將那手中的裂風槍往地上狠狠一頓，槍尖桀驁指天，顫灑出去的血珠，似是在嘶吼著悲憤。
    蒼雲五騎已經被逼到了宣武門洞裏，一個個渾身是傷，鮮血浸透了衣袍。他們已經殺到手軟了，砍那三萬蠻夷都沒有手軟過，如今是真的手軟了。
    “季延釗，你他娘的老說老子蠢笨沒有形象，老子為了這次回來見你，特意請了寧遼最好的裁縫做了一件上好錦穿你看。呸，真他娘白瞎了！”舒哥城看著自已這一輩子穿得最合身的衣服，被劃得七零八落的，心中一陣惋惜，手中一陣滑膩歪，開山大斧“鐺”一聲觸到地上。
    “飛鳥盡，良弓藏。我們隻不過是他手裏弓罷了！”龍修文橫劍在胸一臉的淒涼，自嘲道：“嗬嗬，不，或許隻有大帥才有資格是他的那張弓吧，而咱們恐怕隻是那走狗而已。”
    “大帥？大帥恐已遭不測了吧？”一向木訥的明相此時活絡了一回。他回頭向宣武門內深深地望了一眼，似是要用最後的一絲力氣望塌這扇巨門。
    “真想回到蒼雲山嗬，大帥一定能帶我們回去的，對吧？”潘虎望一眼萬裏，無視漸漸逼近的從龍銳士，似乎望到了蒼雲山那青山秀水，眼中盡是對曾經在蒼雲山那段日子的眷念。
    

    作者閑話：

    飛鳥盡，良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