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失歸 第三十章 失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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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中午了,地上的酒壺都被收走。他敲了敲腦袋,明顯是不知道醉酒後都做了什麼,何生殿內一切如舊,隻是,頂柱的中間缺了一大塊牆皮,而殿中央,留了一袋金銀。
‘哇,這不是被我醉酒的時候給啃了吧。’使君子看著那片狼藉,忙摸摸自己的牙,牙沒掉。他鬆了口氣,那就沒什麼好在意的了。
至於金銀,使君子撿起那素淨的青色錢袋,端詳了好一會,“就知道相繇有錢,蹤恒、平苼穿得那麼好,隻是,他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
使君子拿著錢袋坐回石椅上,看了看屋頂漏光,殿門不全,一片殘破的何生殿,笑道:“有錢我也請不來匠人補房子啊。”
…………
修道界過了一段短暫平靜的日子。律金山一役,小白君封印有功,倒也沒有人上趕著讓他祭靈去,至於使君子,他們根本找不到。
回廊鎮上、十蹤湖畔,照常有道人日日叫罵,使君子恍若不聞,也不再出殿門,隻,發呆,練劍,修靈,問生死。
是日午時,
這日午時,相繇走進來,走出去,又走進來,把那身銀鱗甲弄得嘩嘩作響,但見使君子頭都不抬一下,終於開口道:“殿主,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使君子皺眉看他:“你個凶神是什麼時候學會的繞彎子。”
“今日有兩個叫囂的。”相繇一招手,兩個深藍色長衫的道人就被摔在了殿下。
其中一人破口大罵:“使君子,你枉為修道之人,真是一死難恕你罪。”
使君子看著他們,極其不耐煩:“朋友,這話我已經聽了很多遍了,要是被你說兩句我就去死,那你覺得你現在還會趴在這麼。”
另一位道人吼道:“你如此,早晚要為天地所不容。”
使君子懶懶地靠在石椅上,“天地的事就不用你們操心了。而且如今我已經躲得這麼遠了。你們就不能消停會麼?”
他們明顯不欲消停:“哼,你躲得掉,你以為北恒躲得掉麼。”
使君子眉頭一動,眼神頓時殺向伏地的二人:“你什麼意思。”
“按界法,包庇奸邪者,同罪。”一道人說。
“就憑你們,動不了我師父。”使君子對北恒的武力值,從不懷疑。
“哼。”那人眼裏俱是挑釁,抬高了頭看向使君子,揚起的下巴明顯在得意些什麼。
使君子看得心裏騰起怒火,一個飛身上前提起了來人,“北恒都閉山了,為何你們還要如此咄咄相逼?”
那人卻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口裏不息:“閉山,哼哼,北恒是座山,能閉到哪裏去?”
………………
使君子趕到的時候,北恒山上就是那般,燃著熊熊的火,大片大片的黑煙籠在山上,像一塊焦黑的巨大抹布。
“霏霏引雨,流水迢迢。”他不敢耽誤,拔劍指天,招雲降雨,去滅那漫山的煙火。
“燒,給我接著燒,尋不到人,就把這些花花草草,都燒了。”一群人道人裝束,但特意做了遮掩,服飾上看不出是哪門的人。隻臉上那張狂的神情如炮製一般相似。
使君子躍上山,那些個大花萱草、鳶尾忘憂,早就飄散成灰。而息林裏,習慣了和人親近,危險來了都不知道要逃走的靈獸,被燒得焦屍遍地,死不瞑目的眼裏,淚珠還來不及滾落。
使君子見一地斷肢殘骸,顧不上發作,忙去屍堆裏翻找,想救起還未氣絕的靈獸。
還沒走兩步,使君子麵前就被靈力炸開兩個大坑,銀光飛濺,接著耳邊聽到:
“他就是使君子!”
“就是他毀了祭靈大典!”
那群道人突然出現,將他包圍了起來,數十把劍齊齊刺來,使君子向上一躍,白衣卻還是被劃開一道口子,嗖嗖地灌進冷風。使君子多日頹廢,本就形容枯槁,如今衣碎布裂,條飛線散,更添了幾分狼狽之意。他靠著一塊山石,手撫上衣前斷裂的祖鳳紋。
“你這種黑心人怎麼還好意思穿白衣?”一人出聲恥笑。
“白衣怎麼了,這布是你織的,線是你繡的,錢是你出的?”使君子臉上沒什麼表情,聲線板平,陰冷地看著對他劍拔弩張的一票人。
眾人語塞。
“我倒想問問你們。”使君子又開口,“有什麼不能衝我來,為什麼要害北恒這些無辜的生靈?”他恨聲道。
道人們見使君子單獨一人,且已經被圍住,明顯氣焰囂張,一個個高喊起來:
“它們無辜,陸吾一出,我們就不無辜麼?”
“你害那許多人丟了性命,也有臉和我們叫囂?”
“將他綁去祭靈!”
人群一哄而上。
使君子看著撲麵而來的刀光劍影,怒極反笑:“就憑你們?”他踩雲步踏上青石,一個利落的挑鋒擋開了麵前數道劍勢。
“你囂張什麼,那恒舒不是也下跪求人了麼。”一個站在眾人之後道人突然喊道。
使君子驀地轉頭,眼角發紅,眸中噴出怒火,“師父…你們,你們怎麼敢……”北恒山上一陣一陣的焦煙刺痛了他的眼睛,更刺痛了他的心,他咬著牙,握著成玦的手在不斷顫抖,滔天的怒意讓他無法聚神思考。
於他在意之人,就算是言語侮辱,也不能夠。
使君子用力一踏,白影電光火石般到了人群之後,他掐住那叫囂之人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朋友,活著不好麼?”
那人氣息被滯,舌頭全吐了出來,眼白不停地翻著,手腳亂蹬,就要氣絕之時卻又被使君子猛地甩出,撲來的道人們來不及撤劍,那人一下子被無數道鐵刃貫穿,刺蝟一般摔落在地上。
一片哀嚎中,使君子跳上峰頂,拔出成玦,閉目沉吟,一道道靈光於半空凝聚,雷鳴伴著裂空的閃電,在北恒山頭炸開,
“蕭蕭霜雪路,汲汲問冰來!”
話音一落,一大片陰沉沉的雲猛地壓了下來,大朵大朵極寒之地的冥雪如傾如倒,北恒的溫度陡然降低,低到可以一瞬間凍住人流動的血脈。以使君子為中心的土地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冰封,不管是人,獸,草木都一瞬間被蓋上白霜,一動不動地凝在冰石裏。
“君子,不可。”一聲呼喝傳來,使君子卻無知無覺。
燒山的道人們看這突如其來的冰雪奪命之勢,匆匆欲逃,有些人禦劍不穩,一下子就被凍在了半空中,再摔落在地,碎成一片晶石。
“君子,快停下,你要讓北恒從此寸靈不生麼。”陌白及猛地從空中落地,抓住使君子的手。
陌白及的衣角被燒壞,出塵的臉上少見得染上了黑灰,手裏提了一個鳥籠,鳥籠裏的小菜在哀鳴,啼叫聲激得使君子一下子睜開眼。
使君子看著周圍一片皚皚,驀地有些慌亂,“我,這冰脈冥雪,我尚不能收放自如。”漫天的雪花此時像是蒼白的詛咒,一寸寸爬過這個滿地焦黑的山嶺。
“不行,師父,師兄他們還在山裏。”使君子呼吸急促,頻頻施咒製止,卻發現這滅靈奪命的雪沒有一絲停下的意思。
“怎麼辦,這怎麼辦,怎麼辦啊。”使君子猛地跪在地上,伸手擂自己的頭。
“君子。”陌白及麵色卻是沉靜了下來,一隻手按在他的肩頭,“不必著急。”小菜在籠中嗚嗚咽咽,雖然驚惶,但因為陌白及的靈力守護而分毫未傷。
“師弟。”風雪中,忽然響起一個熟悉但使君子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一個人影一身白衣,從茫茫中走來。
是香附子來了。
“大師兄。大師兄我闖禍了。”使君子跪地不起,“這雪,這雪停不了了。”
“師弟,沒關係。”就像以往無數次使君子惹了事,香附子隻是溫和地笑著,說一句沒關係。“師父和眾弟子已不在山上,止雪不急於一時。”
使君子聽言稍稍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他想到那道人的話,又抬頭拉住香附子的雙臂上下打量,“他們沒有把你們怎麼樣吧。”
香附子將使君子扶起,說道:“大家都無事,早早就避走了,你放心。”
使君子看著滿目瘡痍的北恒山,眼神垂落,狠狠咬了下唇:“大師兄,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香附子語氣依舊溫和,“不怪你,師父說,這些人的怨氣,總要有個出處,不是來北恒,就是去找你。這些人隻要不傷北恒弟子,其他就隨他去吧。”
“師兄,你們,要多保重。”使君子從這刻真正明白,北恒,他是萬萬不能再回去了,需得摘得幹幹淨淨才好。這些人,就算尋不到他這個有相繇鎮守的何生殿主,但卻會遷怒於他親近之人。
“放心,我們北恒隻是不和他們一般見識,這次也未料到他們尋不到人竟會燒山,若是再有下次,師父不會姑息的。”香附子說道。
“嗯。”使君子漸漸平靜,陌白及手提籠中的小菜突然飛出,飛揚的翅膀激得香附子一避,小菜躍上使君子的肩頭,毛茸茸的小腦袋挨著他的臉。
使君子點了點白鴿的頭,說道:“師兄,白及,來幫我止雪吧,我再試一試。”
陌白及,香附子分坐於使君子旁,分靈力於其肩。使君子閉目凝神。方才催動召雪咒時,他的內心一片冰冷,隻想著將一切毀去。但此時,他滿心滿意,要救回那個山花漫野、棲靈息翼的北恒山,心境漸漸安寧,“紛紛雪歸路,淩淩冰漸消。”
冥雪漸漸止息。北恒山半山雪白,半山焦黑,儼然成了一座荒山。
使君子久久地看著北恒山的輪廓,想讓這景象刻在腦海裏。
冰風蕭素,縈繞著漸漸西斜的太陽光。使君子收回目光,向香附子拜別,“師兄,我走了。”
香附子扶起他,道:“師弟你放心,你且去做你想做的,北恒可能幫不了你多少,但絕不會成為你的拖累。”
使君子從陌白及手中接過鳥籠,小菜飛了進去,但眼裏驚魂未定,時不時發出一聲啼叫。“謝謝你。”使君子低著頭看著白鴿,但話是對陌白及說的。
陌白及望著使君子,使君子默了一瞬,終是抬頭看向陌白及,等了良久,但陌白及卻沒有再說出什麼話來。
沒有話,就隻能分別了。
………………
使君子禦劍回何生殿,見回廊家家炊煙,忽而驀地降了下去。
“冰湯圓,十碗。”使君子坐進回廊鎮上那個菜館,小二看著他麵無表情,語氣不善,也不敢多問,直接去吩咐。
十碗冰湯圓排成整齊的兩列擺在使君子麵前,碎冰伴著桂花香,淡淡散著冷氣。他不像往日一樣用勺子一顆一顆舀起,而是端起一碗直直往嘴裏倒,一氣喝完。味道還是那般,又冰又甜,但又不是那般,又澀又噎。這家店生意極好,座無虛席,人多氣氛就熱,但那溫度卻及不到使君子的桌角。
十碗都吃完了。
使君子捂著飽脹的腹部,步履有些亂地走進了何生殿。
“料理好了?”相繇見到使君子回來,掀了一下眼皮。
使君子張口想答,卻是沒能說出話,扶著柱子直接吐了起來。相繇皺起眉看他,似乎對他這幅樣子嫌棄得連問都不想問。
“嘿嘿,吃撐了。”使君子按了按肚子,笑嗬嗬地往椅子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