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鬆言會夢囈，會時不時從睡夢中驚醒，每次醒來後他都臉色煞白，坐在那裏急促地喘氣，渾身上下透著不安。做夢對他來說就好像是無止境的折磨。
    江澈開的藥是起了些作用，但無法達到完全控製的效果，他說鬱鬆言的心結太重，過去發生的事情對他的傷害比預估的還要大，要想恢複就必須先把心結解開。
    唐雲深一直都知道鬱鬆言有事瞞著他們，但他沒有主動去當揭露傷疤的那一個人，他想等鬱鬆言親口告訴自己，即便已經猜到了答案。
    周一起床，鬱鬆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量體溫。
    生病這兩天，他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量一次，隻要溫度有所上升，他就立刻跑去喝熱水，然後乖乖到上床躺著，生怕去不了軍訓。
    溫度計的水銀線在36。6停下，鬱鬆言滿心歡喜地拿去給唐雲深看。唐雲深無可奈何，用力揉了揉他的腦袋同意了。
    集合的時間在中午，吃完飯後就有車來校門口接他們。
    遠離學校，沒有作業和考試，聽不見父母的嘮叨，車上的每一個人都很興奮，唱歌的唱歌，吃零食的吃零食，好不快活。
    道路蜿蜒，行車又速度很快，鬱鬆言坐在後排有些暈車。他軟綿綿地靠著窗戶，一臉病態，完全沒了早上那股精神勁。
    “不舒服嗎？”唐雲深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並不燙。
    “頭暈。”鬱鬆言喃喃。
    唐雲深坐近些，攬過他的肩，讓他靠著自己，打開一點窗戶透氣，低頭輕聲說：“睡會兒吧，還有兩個多小時才到。”
    鬱鬆言閉著眼睛點點頭。
    斜前方的陳鑫正昏昏欲睡，忽然被身邊的學習委員給搖醒了。
    “老班老班，你看看看看看看快！”她激動地語無倫次。
    陳鑫迷迷糊糊地朝學習委員示意的方向看過去，睡意就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唐雲深噙著嘴角，趁鬱鬆言睡著後。偷偷伸手觸碰他那又密又長，像小刷子一樣的睫毛。懷中的人感覺到癢意，抬手揉了揉，緊接著又熟睡過去。看著他的小動作，唐雲深一瞬間笑逐顏開，微微偏過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
    四周的歡聲笑語都與他無關，此刻，他隻想把鬱鬆言裝進眼裏。
    坐在旁邊的李皓東自然也目睹了全程，唐雲深一係列的舉動讓他不由得產生懷疑：深哥會不會對鬱鬆言太在意了？
    興奮勁過去，困意上頭，原本熱鬧的大巴車漸漸安靜下來。
    軍訓的地點在山上，到達時已是傍晚，落日灑下餘暉，天邊被紅霞渲染，白鴿撲騰著離開樹木，山腳下的農莊升起嫋嫋炊煙。
    四班的學生們提著行李，懶懶散散地站在廣場中央集合，一旁的教官看著心裏直冒怒火，他走到隊伍麵前，目光掃視著每個人的臉。
    “一個二個都他媽沒吃飯嗎！給我站直了！”
    雄渾而嚴厲的吼聲忽然響起，所有人一個激靈，趕緊排隊站好，屏住呼吸盯著教官。
    教官是位中年男人，穿著整齊的軍裝，雙唇緊抿，眼神犀利，看著就令人心生畏懼，隻見他啟唇，聲色俱厲地說：“剛剛在車上不是很開心嗎！鬧啊！現在也接著鬧啊！”
    王成翼歪頭小聲跟方悅吐槽：“完了完了，原來在車上就開始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了。”
    教官眼神一定，朝人群吼著：“誰他媽還在說話！給我出來！”
    王成翼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咬著嘴唇僵硬地站在那裏，臉都白了。
    所有人在原地站了二十分鍾，教官這才發話：“十分鍾，每個人去對麵那個更衣室換上你們的軍服，然後到這裏集合！隻要有一個人超過時間！全部都有！繞著廣場跑！跑到我滿意為止！”
    “啊！”哀歎聲此起彼伏，教官並沒有發火，而是低頭看著秒表，淡淡地說：“你們還剩下七分鍾。”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人丟下行李，一窩蜂朝更衣室跑去。
    分發的軍服都是統一的尺碼，自然會出現大小不合身的情況，王成翼就是那個大的，鬱鬆言就是那個小的。
    “還有沒有良心啊！這讓我怎麼穿？”王成翼跟身上那件又緊又合不攏的外套幹瞪眼。
    “你吸口氣，努把力試試。”方悅說。
    王成翼深吸一口氣，把肚子癟下去，用力扯住衣服的兩個角，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東兒、老方，快來幫幫忙！”
    方悅和李皓東過來，一個幫他按肚子，一個幫他拉衣服，好不容易上好拉鏈，拉到一半就聽見“刺啦”一聲，肩膀處破了個口。
    三個人麵麵相覷。
    鬱鬆言的情況要理想一些，能穿上，就是太長了，化個妝上台就能演一出霸王別姬來。
    唐雲深抽出常服的腰帶，走到鬱鬆言麵前，幫他把衣擺塞進褲子裏，冰涼的手指觸碰著腰身，鬱鬆言不自覺地抖了抖。
    “怕癢啊！”唐雲深抬頭看著他，嘴角帶著笑。
    鬱鬆言點點頭，耳尖發燙。
    “還有30秒！”
    教官的聲音在外麵響起，所有人手忙腳亂地跑出去，有的沒拉拉鏈，有的沒係鞋帶，還有的衣服都沒穿上就已經到時間了。
    學生們衣冠不整地站在麵前，教官看著就腦仁疼，他清了下嗓子道：“剛剛，有人沒有在規定時間回來！全體都有，圍著廣場跑！”
    “身體不舒服也要跑嗎？”
    話被人打斷，教官循著聲音，淩厲的目光最後落在唐雲深身上。他發現唐雲深的衣著是所有人中最標準的，他筆直地站在那裏，熟悉的麵孔一瞬間讓他想起了某個人。
    “說話之前打報告！有哪些身體不舒服的！”
    “報告！我肚子疼！”
    “報告！我腳扭到了！”
    “報告！”……
    一連串的報告響起，教官聽後冷笑著問：“死得了人嗎？”
    “報告！死不了！”
    “死不了那就給我跑！你們到這裏來不是度假的！覺得自己有毛病的就給我回去！沒人攔著！”
    所有人沉聲，心裏全是不滿。
    唐雲深麵無表情地盯著教官，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變態。”
    教官看向他，伸手指一指：“你，出列！”
    唐雲深邁開步子走出去。
    “哥！”鬱鬆言擔憂地叫了一聲，王成翼拍拍他的手臂，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沒事的，深兒他有分寸。”
    唐雲深站在教官麵前，神情坦然，絲毫不畏懼。
    教官打量著他，問到：“叫什麼。”
    “唐雲深。”
    果然。教官心道。
    “我說過，說話之前打報告！”
    唐雲深又回答一遍：“報告，唐雲深。”
    看著那一臉不屑的模樣，教官用手戳著唐雲深的胸脯，沉著臉道：“你很有能耐是吧！行，我就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他說著，頭也不抬地問：“班長是誰？”
    陳鑫站出來，深吸口氣，緊張地說：“報、報告！”
    “你們班多少人。”
    “40人。”
    教官點點頭，對唐雲深說：“四百個俯臥撐準備，什麼時候做完什麼時候起。”
    唐雲深不屑一笑，二話不說，脫下外套雙手撐地。
    “其他人的懲罰取消，跟我去食堂打飯，然後到營地收拾行李。”教官說著轉身離開。
    鬱鬆言跟在隊伍後麵，看向唐雲深一步三回頭，唐雲深對他做了個“沒關係”的口型，讓他放心去吃飯。
    “果真是你兒子啊！脾氣跟你一樣臭，還罵我變態！什麼！！！我活該？什麼叫我活該，我要是不給他們來個下馬威他們得無法無天你知道嗎！”
    噔噔噔……
    教官的宿舍門被敲響了。
    “先掛了，有人找。”教官掛掉電話去開門，看見站在外麵的鬱鬆言，他抬頭盯著自己，眼裏透著不明的敵意。
    教官挑眉問：“你想做什麼。”
    “我想替唐雲深受罰。”
    看著他瘦小的身板，教官隻覺得好笑，“就你？你受得了嗎？”
    鬱鬆言不語，仍保持著剛才那副神情。
    教官心想，既然唐雲深真是唐延的兒子，一直懲罰也說不過去，還不如找個借口免了，這樣也不丟自己的麵子。
    “行吧，那你就做唐雲深的一半。”
    剛等他把話說完，包裏的手機開始震動，還是唐延打來的。
    “怎麼了？”
    “忘了告訴你，他們班有個小個子的男生叫鬱鬆言，他是我幹兒子，身體不太好，昨天還在發燒，我警告你啊！別給我亂折騰……”
    唐延後麵說了些什麼，教官都已經聽不清了，他低下頭盯著正艱難地做著俯臥撐的鬱鬆言，囁嚅地問：“同學……你叫什麼？”
    鬱鬆言起頭來看著他，氣喘籲籲地說：“報告！鬱鬆言。”
    教官默默地掛掉了電話。
    夜幕降臨，廣場上的路燈亮起來，唐雲深早已汗流浹背，撐著地的雙手劇烈發顫。
    “堅持一下，還有二十個就能破紀錄了。”他想。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雙軍靴在麵前停下，唐雲深不予理會，繼續做。
    “行了，懲罰結束。”
    沒有得到回答。
    教官的太陽穴隱隱發脹，提高了分貝：“我說不用做了！”
    唐雲深像是沒聽到一樣，咬著牙，連續快速的做了五個後乏力地倒在地上喘氣。
    教官正想說他逞能，隻聽他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四百個……四百個我做完了。”
    什麼？！教官大驚。
    就算在部隊長久訓練的軍人，連續做上四百個俯臥撐的都是少之又少，沒想到唐雲深一個毛頭小子竟然完成了！
    唐延啊唐延，你兒子真是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