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這個女人清理完祭台也從暗門出去之後，玉蟾和叔堅才從圓柱後麵走了出來，來到之前關著小福子的暗門前，找到機關開門一看，密室裏關的果然都是那些失蹤的小太監，玉蟾數了一下，大約還剩下十幾個。
    對於擁有著幾千宮人的陳朝後宮而言，失蹤這十幾個人根本算不得什麼，管事太監甚至都懶得去找，哪怕臨時從宮外調幾個進來都比這省事，反正窮人家的孩子願意進宮的多的就是。更何況死殿鬧鬼的傳聞流傳甚廣，大家心知肚明，誰都不願冒犯鬼神，隻要倒黴的不是自己就好，這也許就是那個紅衣女人能在宮裏殺人如麻的原因。
    可是，剛剛那場血腥的殺戮卻似乎喚醒了玉蟾公主沉睡在心靈最深處的同情心，雖然她以前也喜歡捉弄小太監，在整個後宮惡名遠揚，很多人見到她都會繞著彎走。可是，此刻她卻真的想轉換角色，上演一回救苦救難的感人戲碼，將這些可憐的孩子統統解救出去。
    尤其是她身邊的小靈子，他要是不幸遇難了，往後可就喝不到正宗的龍井、鐵觀音了，這樣一來生活真的會“平淡”許多，而且一想起宮裏某些人比如說小桃的沏茶技術，她的眉頭就不由自主地寫出一個“川”字，所以……小靈子，你千萬不要死啊！
    她一邊在人堆裏搜尋他的身影，一邊苦苦叫著他的名字。
    很快，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人群中響了起來：“公主，奴才……奴才在這！”
    “小靈子，太好了，你沒有死！”玉蟾眼睛一亮，當場撲上去將他緊緊抱住。
    “公主殿下！想不到奴才還能活著再見您一麵。”小靈子也是被感動得鼻涕、眼淚一個勁的飛流而下。
    站在一旁的叔堅望著主仆相聚的這一幕，一時間也有點反應不過來，這位對下人如此溫柔親切，麵如春風的真的是他的妹妹玉蟾嗎？怎麼後背竟然竄上一股隱隱的寒意呢？
    “你是怎麼被抓到這裏來的。”玉蟾上下打量著他，迫不及待地問。
    “奴才那天聽說錢塘府進貢了一批新茶，就想去挑些給您嚐鮮，哪知就在去門下省的路上，突然被人用黑口袋蒙住打昏，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到了這裏。”在敘述這段經過的時候，小靈子臉上餘悸猶存，全身也不停地哆嗦，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那你見過抓你的人的樣子嗎？”玉蟾又問。
    “那不是人，那是鬼，那是死殿裏的厲鬼啊……”小靈子突然激動起來，瞪大眼睛，拚命搖晃著腦袋。
    玉蟾的唇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這倒黴孩子看來真被嚇得夠嗆。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她盡量放慢呼吸地問。
    “那……那不是人，那是鬼啊！”小靈子眼裏的驚恐越來越濃，連嘴唇都開始哆嗦。
    玉蟾已經開始有點煩這句話了，但是為了把事情問個清楚，她還是在心底不斷提醒自己：耐心、耐心！
    “那你知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在古鏡前麵殺人？”她又拋出一個急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不知道，那是鬼啊……”小靈子依舊喃喃不斷地吃語著。
    “總之這地方裏裏外外，全部都是鬼，對吧？”玉蟾是真有點生氣了。
    “是啊！公主，真的有鬼啊！”小靈子很認真地望著她。
    就在那一瞬間，玉蟾聽見自己某根神經“啪嗒”一聲崩斷的聲音。
    “你除了會說一句‘那是鬼啊’之外還會說什麼啊？連人家戴著鬼麵具都看不出來，真不知道我身邊怎麼會有你這種廢物！”她惡質的靈魂仿佛又附體了，聲音驟然提高一個八度，恢複了她一貫的公主腔。
    “公主饒命！”小靈子嚇得趕緊伏在地上，用力磕著頭。
    “氣死我了！”玉蟾一下跳了起來，“我馬上回去告訴皇帝爹爹，讓他出動全體羽林軍把這裏鏟平！”
    “千萬不可！”一旁傳來叔堅低沉的聲音。
    “為什麼？難道咱們明明發現了真相，還要繼續縱容那些裝神弄鬼的家夥繼續在這裏濫殺無辜？”玉蟾不解地望著他。
    叔堅臉上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隨後問道：“玉蟾，你有沒有想過，那些人為什麼能長年躲在這裏作惡卻安然無事？”
    玉蟾皺起眉，想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
    叔堅歎了一聲，說：“那是因為這座死殿是父皇畢生最大的一塊瘡疤，他絕對不會容許任何人去揭去這塊瘡疤，包括他的子女！你這樣莽莽撞撞地跑去跟他提起這裏的事，不僅捉不到鬼，可能還會傷到人！”
    “傷人？”玉蟾不由地怔了一下。
    叔堅點了點頭：“父皇疼你，也了解你的性格，自然不會對你怎樣，但是陪著你一起來的我，可就很難說了！”
    “皇帝爹爹……他……他會責罰你？”玉蟾的心立刻像被什麼給揪住了。
    叔堅低下頭，唇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和你不同，我不過是他四十幾個孩子當中的一個，上有太子，下有那麼多德才兼備的弟弟，我在他心裏又算得了什麼？再說擅闖死殿原本就是死罪，他要責罰我也是有名有據！”
    “那我不告訴皇帝爹爹就是了。”玉蟾馬上打消了之前的念頭，然而想了一想又歎了口氣，“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就這麼放過她們！”
    叔堅深吸一口氣，抬頭對上她的眼睛：“別說是你，就連我也不會放縱她們逍遙法外，這夥人來曆非比尋常，我會暗中好好徹查一番。”
    “小桃跟我說過，宮裏的人都說這鬼是伯宗堂哥的皇後，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玉蟾有些困惑地蹙起眉。
    “傳聞畢竟隻是傳聞，你我剛才都看得很清楚，那兩個女人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可是王皇後當年全族被滅，她的屍骨就在外殿。況且從那個女人殺人的手段，還有死殿內外布下的迷陣來看，必定是道行非淺的巫蠱術！王皇後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也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
    “那她究竟是誰？”玉蟾心裏一團紛亂。
    叔堅的眼眸淡淡一掃四周：“這事需要從長計議，咱們先出去再說。”
    “不管怎麼樣，咱們至少不能讓她再殺人了，既然她殺人的時候都要對著那麵古鏡，咱們就把那麵鏡子偷走吧！”玉蟾很不甘心地拉住他的袖管。
    叔堅瞟了一眼祭台，堅決搖頭道：“那麵鏡子邪氣很重，我看還是不要碰的好。”
    “可是……”
    “不要可是了！”叔堅用力打斷她的話，“那麵鏡子不知沾了多少冤魂的怨氣，我是絕對不會讓你碰的，咱們隻要把這些小太監帶出去，也就夠給她們一個警告了，畢竟，‘鬼’是見不得光的，如今，見有人拆穿她們的伎倆，肯定會收斂一些，估計好長一段時間是不敢再殺人了。”
    玉蟾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叔堅卻轉頭不再看她，而是對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們說：“你們回去之後，誰都不許再提這裏的事，更不可以提到我和樂昌公主的名字，否則隻會死得更慘！”
    小太監們立刻齊聲允諾，並爭先恐後地磕頭謝恩。
    “好，待會大家一起出去，無論看到什麼可怕的景象，都不要害怕，隻管朝著大門衝，隻要看見大門，就有活路。”
    就在叔堅專心叮囑眾人的時候，玉蟾又回頭望了一眼祭台上的古鏡，那麵不知經曆了多少年曆史的銀色古鏡，正在大殿中央，幽幽放射著神秘的光芒。
    “嗚……嗚……”
    玉蟾的耳邊，似乎響起某種空靈的歎息聲，和細微的嗚咽，不斷撩撥著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古鏡繼續發出哀鳴，悠遠深切，就像是某種蠱惑的咒語，緩緩滲進玉蟾的心底，頓時，胸腔裏盈滿一種異樣的熟悉的感覺，就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經聽過這樣的呼喚。
    “帶我走吧……嗚……”
    令人心碎的呼喚聲繼續回蕩在耳畔，如同一種注定的宿命，她的目光終於再也無法離開，腦子也淪為一片空白，隻剩下生平從未有過的，一種強烈的想要擁有的欲望。
    哪怕鏡子背麵隱藏著惡毒的詛咒，哪怕它曾經濺染過無數冤魂的鮮血，玉蟾還是無法拒絕這種致命的吸引。
    於是，乘著眾人不備，她偷偷跑上祭台，將那麵鏡子揣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