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雁？”他聲音顫抖得那麼明顯，海藍色的眼裏滿是驚喜與錯愕，下巴瘦得尖尖的，臉色蒼白，原本漂亮到驚人的臉龐竟消瘦成這副模樣。見我張口驚訝地看著他，月墜奪門而入，一步跨過晚鏡緊緊地抱住了我，淚水順著深陷的眼眶就流了下來，喃喃地啜泣著，“泊雁，原來你還活著，還活著……”
    我木然地被他抱在懷中，沒有說話，也沒有掙紮，一顆心竟平靜得可怕。月墜的淚珠一滴一滴地打到我肩頭，很快便浸入了厚重的冬衣，消失了蹤跡，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以為你已經……已經……”他幾乎語不成調，但還是努力繼續說下去，“原諒我好不好？原諒我，那些話我不是故意說來傷你心的，原諒我……”
    兩年多沒見，我不知道我們當初這群人到底誰受的折磨最多，月墜過得不好，我看出來了，但我不想再繼續管下去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開我。
    他小的時候，每每被淩思遠這個不稱職父親欺負了，或是頑皮時磕傷了，總喜歡來找我哭，男孩子卻哭得比女孩還凶，不停地撒嬌，叫泊雁媽媽揉揉，揉揉，而我總是耐著性子給哭得打嗝的他拍背順氣，笑著哄他，而如今卻失了這份心。
    月墜卻還是緊緊抱著我，堅決不肯鬆手，就像他小時候一樣，隻是他不懂，一切都不比從前了。
    “泊雁……”他隻是叫著我的名字，不停地重複著讓我原諒他。
    “我原諒你。”我靜靜地告訴他，音調沒有任何起伏。我們之間又沒有憎恨，何談原諒呢？
    月墜身子卻是一僵，輕輕哭泣的聲音停了，像是連呼吸都止住了。
    “泊雁你看到我都不會想……”月墜蹭著我的麵頰問，“想抱抱我嗎？”
    “放開我。”
    晚鏡從地上撐著爬起，拍了拍身後，朝他輕蔑一笑，問道，“淩月墜？”
    月墜轉過身，改摟著我的腰，幹脆地抹了抹眼，對我笑了笑，隻是表情有點苦，視線不肯離開，簡單地應道，“不錯，是我，淩月墜。”
    “放開泊雁。”晚鏡衝他揚揚下巴，笑得挑釁，“你似乎沒資格這麼抱著她。”
    我撥了撥月墜放在我腰間的手，他沒動，卻倔強地扣得更緊，瘦得深陷於眼窩幽藍的眼眸認真地看著我，仿佛這樣他會舒服很多。
    “坐下來說，我不想站在門邊，風吹得冷。”我隻有將他的手拉到手心握著，他這才肯鬆開。
    瞟了眼晚鏡，卻發現他在笑，滿眼的不屑。
    茉莉陷在搖椅的羊絨毯子裏，對月墜點了點頭，溫雅一笑便回過頭去不再看他，辛可隻是從廚房裏伸出頭來看了看，就麵無表情地繼續做菜。月墜果然皺起了眉頭。
    “晚鏡？”月墜看著隨意歪坐在沙發上的晚鏡說道，“我是你哥哥。”
    “我知道。”晚鏡淡淡地回應，戴起眼睛開始調台，似乎漫無目的，隻是單純地從一個頻道換到另一個頻道，不知疲倦的模樣，眼光卻始終不曾放到月墜身上，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我知道你是泊雁的兒子，尊貴而放蕩的王子殿下。”
    月墜隻是靜靜地看這晚鏡那張酷似泓澈的臉，沒說話，甚至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就像完全沒聽到晚鏡刻薄的話。
    我轉過臉去，看著說不到兩句就被打斷的電視頻道。
    “你找我有什麼事？”晚鏡托著下巴問，鏡框反射著屋裏的燈光，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精明淩厲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來找你？”月墜的眼光掃過晚鏡，卻在瞥見晚鏡胸前掛著的玉墜時驚得站了起來，激動地指著他問，“果然在你這兒！”
    晚鏡轉過臉來，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皺著眉問道，“什麼？”
    “那塊大祭司的玉！”
    “你太激動了，王子殿下，這塊玉是泊雁送給我的，或許你該問問她。”晚鏡笑著用遙控器指了指我。
    “泊雁？”月墜的聲音不穩，猛地扶著我的肩膀問。
    我揉了揉靠疊得發酸的腿，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是我送他的，怎麼了？”
    “送？”月墜輕輕笑了下，滿臉的苦澀，“你把大祭司送你的玉送給這個人？”他指了指歪倒在沙發上的晚鏡。
    “他是你弟弟。”我平靜地對他申明。
    “你不用再強調了！”月墜忽然急吼了起來。
    茉莉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
    “我隻是提醒你。那塊玉是他爸爸的，他戴著有什麼問題？”
    月墜咬著唇，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忽而笑了出來，“是沒問題，可關鍵是你有沒有體會過送你這塊玉的人的心情？！”
    我疑惑地看著多時不見的月墜，他什麼時候和泓澈的關係好起來了？雖然我記得他有勸過我和泓澈和好，但他似乎一直是仇視著泓澈的。
    “泓澈怎麼了？”
    月墜呼吸一滯，撇過臉去，生硬地回道，“沒什麼。”
    他越是這樣，越代表有事。
    “月墜，我有沒有告訴你，你從小到大都不適合說謊？”我站起身與他對視，看著那雙透徹得仿佛裝下整片天空的藍眼睛說。
    月墜身軀一僵，輕輕一笑，“那個接近神的男人能出什麼事？”
    “你看著我說。”我掰過他的臉，觸手卻是嶙峋的麵骨，隱隱有點磕人，我一驚。這都發生了什麼？
    晚鏡朝我們笑了笑，拉下固執站著的月墜坐到他那邊，忽然客氣起來，“好哥哥，和弟弟我坐吧！”
    月墜看了他一眼，隨即快速地轉過臉去，麵色卻又蒼白了許多。
    “這塊玉我可喜歡了，看起來好象非常上等，估計賣了也挺貴的。”晚鏡摩挲了玉麵，眯著眼微微笑，長長的睫毛恰好打在眼瞼上，擋住了那張臉上唯一承自我的杏眼，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更是像極了泓澈，他快速抬起頭來，揚了揚手中的玉，衝直楞楞看著他的月墜明媚一笑，“而我最喜歡的就是不要錢的貴重東西。”
    月墜一咬牙，狠狠地朝他脖子上的輕繩一拽，將晚鏡驀地拖到了自己腿上，隨即就要動手下那塊溫潤的玉。
    我立刻上前製止了他，冷聲問道，“你幹什麼？！”
    月墜抬起頭，看著我滿臉的怒容，一瞬竟有些委屈及痛苦，隨即又恢複了冷靜，“拿回屬於別人的東西。”
    “那與你有什麼關係，如果泓澈想要的話為什麼不自己來取？要你這個尊貴的王子來找一個普通的人類？！”我瞪著他，猛地拔開了他扣在晚鏡脖子上的手。
    月墜被我一推，直直撞在了沙發背上。
    晚鏡摸了摸脖子，皺了眉頭沒說話。
    “泊雁，你叫我尊貴的王子？”月墜輕笑了出來，聲音有點抖，“你竟然叫我尊貴的王子？”
    我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太過了。月墜他曾經那麼愛護我，甘願為了我這個躺在貝殼裏的媽媽與作為帝王的爸爸抗爭兩百年，即使他隻有一顆十分脆弱孤獨的心，而我僅僅為了他那些孩子氣的話就忍心將這個執著的兒子狠狠傷害。
    這次見麵來我對他的第一個擁抱竟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極度害怕地抱住不住發笑的月墜，摟緊了他，“對不起，月墜，是我不好，我隻是氣你當初那麼對我，並沒有真的不在乎你，真的沒有！”
    月墜卻想推開我，一次一次嚐試，卻像是失了力氣，終究沒有離開。
    “你一直對我那麼好，所以我更不能忍受你的傷害，你知道的，媽媽最在乎的就是你，一直都是！”我極力想說些心裏話，能讓月墜好受點，可他卻任我抱著，動都不動。
    晚鏡摸了摸鼻子，撇撇嘴，坐在月墜旁邊一聲不吭，隻不過還是略略表達友好地伸出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此時月墜卻忽然激動起來，奮力地想要推開我，瘦得厲害的臉上不斷地淌著淚水，卻隻是靜靜地咬著牙哭。
    “月墜，你到底怎麼了？！”我焦急地給晚鏡使了個眼神，這家夥才趕緊上前幫助我壓製住這個仿佛失了神智的月墜。
    “我讓你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他一聲吼得比一聲大，像是個性格極度別扭的小孩，拚命地敲打著要保護他的人，絲毫不在乎壓住他的是比他還小的弟弟。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月墜，冷聲說，“放開你，你要去做什麼？”
    他停止了掙紮，躺倒在沙發上捂著臉哭泣，銀色的短發鋪落在沙發臂上，在這寒冷的冬季裏涼得可怕。
    我坐到他身邊，看著從來都是堅強的月墜仿佛是要用盡力氣般的哭泣，心痛得不行。伸手撫摩著他柔順的發絲，我將他的頭輕輕擁入懷中。
    月墜立刻反身抱住我，將臉埋在我胸前，一遍一遍地說，“我不能說，不能說……”
    “哥哥，你不能說的是什麼？”晚鏡脫了眼鏡，站到我身邊，猶豫了下，終究還是伸出了手，握住月墜緊勒成拳的手，輕輕包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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