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  第23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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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我沒有等到澹台送來的禮物就和雲薇一起出發了,如笙如瑟以人多了行動不便為由被留在了家裏,隻帶了伐檀一個人沿路侍候。還記得如瑟昨晚嘴巴撅得老高:“我們不隨行,誰伺候姑娘去?伐檀那般毛手毛腳的做得來麼?”
    我告訴她我也是男裝出門。
    “姑娘可扮男裝,我們姐妹二人就扮不得了麼?六爺就是偏心。”
    “在想什麼?”雲薇坐在身側問道。車輪轔轔,我們同坐於一個不算寬敞的馬車裏,趕車的是伐檀,饒是都換上了儉樸的衣裳,明眼人誰也看得出來人是個爺,我們都是做奴才的,但當我要求要與伐檀同坐的時候。“你那蓮花烙還嫌不夠惹眼不是?流觴的人沒準正滿大街地找你呢。”
    此時我一側頭,看了雲薇正色道:“爺真想知道我在想什麼?”
    雲薇也是一愣,隨即點點頭:“但說無妨。”
    我略一沉吟,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睛,雲薇的眼睛較一般人要明亮許多,仿佛是帶了更多的水氣,“剪水為瞳”大概說得就是這個。他也不著急,也這樣靜靜地讓我看,眸子裏倒映出一個俊俏小生,正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著他。
    歎了口氣,我移開視線,悠悠地開了口:“奴家是在想,爺啊,你到底還有多少個侍妾呢……”
    一陣寂靜之後,車門外驟然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笑聲,我隔著簾子白了一眼那笑得發抖的背影,我這話聽到誰耳朵裏也是個怨婦的哀歎,合著也不用這般笑法吧?早晚不笑岔了氣去,正想著,那背影果真抖地愈加劇烈起來,伴著一陣陣的咳嗽聲。
    “可憐被人咒了去的。”雲薇話有所指地歎了口氣,“可見女子之難養也。”
    我正一眼向他瞪去,卻碰上他柔和的目光,頓時便被化去了大半銳氣。
    “這真是你心裏想的?”
    我沒了聲音,視線轉向了窗外。本來一直不願提及這個話題,侍妾二字一直橫埂在我和他之間,讓我每次想靠近他的時候,都會突然像被蛇蠍蜇了一般訥訥地收回手來,今次本想說個戲謔的話頭,然而戲的效果是有了,謔的卻成了我自己。
    車裏安靜了下來,連伐檀也隻是偶爾咳嗽兩下,隻聽得車輪與馬蹄的聲音。過了許久,雲薇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卻什麼也沒說。
    氣氛沉悶地出了城,一出城門我便出去跟伐檀坐在了一起,既是滿大街地找我,現在沒了大街總成了吧?雲薇沒有異議,我離開了有他氣息的空間,驟然便是一陣輕鬆,卻又莫名地有了一絲失落。
    慢慢向西走著,漸漸沿途的花草多了起來,盛夏的花朵毫不吝惜地怒放著自己的生命,亂花漸欲迷人眼,錦州的春花雖美,美在精致和嬌柔,卻如何也不能比得這越西的夏花,美得張揚而純粹,仿佛傾盡了他們一生的力量。
    “姑娘喜歡那花麼?”
    “什麼?”我回過神來,伐檀在我旁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再回頭去,發現那亂花叢中竟有一束花長出來,披滿了大片山崖,花朵小而紅,密密地爬滿了枝蔓,仔細聞來還有些馥鬱且清爽的香氣。
    “那是刺莉花。”
    “刺莉花……”我喃喃念著,隱約覺得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忽而側臉一看,坐在旁邊的人不知道何時已經換成了雲薇,伐檀那廝竟然下了地去牽馬。興許是由於看了一路的花草,心情已經爽朗的許多,索性對了雲薇問道:“刺莉花?可沒聽說過呢。”
    雲薇輕輕一笑:“說另一個名字你一定是聽過的,刺莉便是野薔薇。其實名營實,花名刺莉花,錦州藥材名白殘花。營實性溫味酸,可釀酒,其根性寒味苦澀,可治嗝食便秘之症。”
    野薔薇?不是正合了雲薇的名字嗎?我心下好笑,又再看了一眼那坡刺莉花,隻覺得跟原來在園子裏看過的薔薇是截然不同的。
    “薔薇栽到了園子裏,花大香濃,然而是不會結果的。”
    “不會結果?那營實又是從何而來呢?”
    “這便是薔薇的獨特之處,隻有這樣野地生長的刺莉,才會結出紅色的果實。彼時累累碩果,紅滿山崖,別是一番風景。”
    他說這話的時候,雙眼微眯,不是看著我,也不像是看著前方的道路,而更像是看見了滿山遍野的紅色果實,在秋風中沉沉地招搖。
    我看著他的臉,原來雲之薔薇並不是那嬌豔的花朵,更是這生於野外,靠天地之精華長成的刺莉,華麗的他,倔強生存的他,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這樣一路走走看看,車行速度也不快,行了五六日全是山路,到了最後不得不將馬車寄在獵戶家中,三人兩馬繼續前行。
    到了第七日快要日暮的時候,我坐在雲薇身後,聽他娓娓說道:“霧穀者如其名也,日落日升之前濃滿穀,多有蟲蜇蛇蠍出沒。”看我一臉驚恐,他又笑笑補充道,“不過我已事先派人尋到了知無道人,應該可以在天黑以前見到他。”
    暗暗鬆了口氣的時候,他又給我講了些知無道人的事情。雖說名為知無,這位道長可謂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許多達官貴人來尋他出山,他不肯;山野村夫來請教何時落雨,何時天晴,卻是屢試不爽,更有聽說那知府陳伯源,還是個窮酸後生的時候,不知為何在山裏迷了路,被這道人收留了一頓飯,飯後說三日後未時必遇貴人,果真三日後便遇見了現在的陳夫人的父親,據說老嶽丈對他是一見如故,一來二往便收做了東床。
    “這麼說來,知無道長果真很厲害了?”我瞪大了眼看著雲薇,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卻忽然勒停了馬,翻身一躍而下,對了前方拱手道:“學生錦州雲薇,有事煩擾,師傅有禮。”說著深深俯下身去。
    我抬眼看向前方,果然有個道士打扮的人,跟著一翻身下了車,規矩地站到雲薇身邊,也是有模有樣地一揖到底。
    “有些日子不見,知無在此等候多時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並不是想象中的老態龍鍾,我雖好奇,也礙於禮數沒有抬起頭來,及至雲薇起了身,我這才正眼去看那道人。
    不是沒想過,這道人會不會是昨夜遇到的說謁語的那個,然而卻不是。
    說是道人,也隻是穿了一身鬆散道袍而已,其餘打扮與常人無異,約莫三十上下的年紀,比想象中要年輕許多,唇角蓄了些胡須,麵龐卻是幹幹淨淨,尤其一雙慧眼,果真是看透人事的恬淡,見了什麼都是一付波瀾不驚的樣子。
    “三位施主遠道而來,知無擺下了些山村野食,還望將就著用些。”話一說完,便自顧甩手而去,不快不慢地走在前麵,一手縷著胡須,一手負在身後,宛若已然忘記了我們這些人。
    雲薇一拱手:“師傅客氣了,有勞。”便跟在他身後向前走去。
    一路無言,我有些緊張地走在雲薇身旁,伐檀提著行李跟在身後,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候,天就漸漸地黑了,前方隱約出現一個小屋,這讓我想起了上次在竹屋遇險的事情,心中又是一陣惴惴。
    手上一暖,雲薇的手將我的包在裏麵,我抬眼看他,他卻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走,隻是握了握我的手。我沒有掙開,貪戀這片刻的溫暖。
    順利地吃過了晚飯,菜肴雖然簡陋,卻都是山鄉野味,吃在嘴裏也很香。知無的小屋隻有兩間空房,按理我應獨享一間,但按例我又與雲薇睡到了一間去。
    “隻要姑娘沒意見自然也行。”知無慢吞吞地說道,不知為何我竟覺得他眼中閃過了一絲促狹的光芒。“今日已晚,待明日起來,有什麼事再說吧。”說著又自顧自地走出了房門,回他自己的住處去睡了。
    我不大願意地看著床:“爺又拿我消遣了?這兩人一床地怎麼睡呢……”雲薇在房裏左看右看,然後坐到桌旁給自己道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誰倒是敢消遣你了?今晚你睡床我睡榻便是。”
    看我又要開口,他正了顏色道:“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在越西府裏有各路高手不下十人,晝夜輪班守著你,我尚且隻敢讓你住在隔壁,如今出來了什麼不得靠自己?你就將就著些吧。”
    我愕然,原來他派了那麼多人看著我?無怪乎流觴天大的本事也沒來找過我麻煩,嘴裏不說,睡榻便去睡榻好了,我自上床一翻身,今日趕了太久了路,馬背上差點把人骨架抖散了,還是……早些睡吧……
    “蓮兒,睡了麼?”
    “嗯……”
    “好好歇息,一切有我。”
    眼前蒙矓的光滅了,想來是他吹熄了燭火,一時間萬籟俱靜,隻有夏蟲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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