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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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小姐這樣的回答,大約是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了,婚禮繼續進行,人群喧嘩,鍾鼓齊鳴,像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這樣貌似和諧的喜慶卻讓我心中堵堵地有些不快,靜宜那一點紅唇,始終灼灼地燒人眼,不知是朱砂點就還是鮮血使然。三拜後新婦一抬頭,露出了一個溫婉的笑容,讓我登時又想起了萬俟誠被架離的時候,那張無言而絕望的臉。終究覺得這一切如此索然,遂向雲縈告了假,悄然退出了喜堂。
琴瑟之音在身後漸行漸遠,我漫無目的地走著,隻想離開這裏,尋個清靜的去處。
謝靜宜的眼淚,萬俟誠的無言,不斷在我眼前重複,揮之不去,我走到一處假山旁邊,此時已是月上柳梢,遠處的燈火隔了湖水遠遠望去竟如幻境一般,我選了處地方坐下,心中卻是百轉千回。
我不知道我是誰。
我隻有半年的記憶,半年前,在且聽齋醒來,雲縈說是她在城外寒蟬寺上香時撿到了我,至於我是誰,從哪裏來,她也半點不知。“姑娘你額上有一枚蓮花印記,就叫蓮衣吧。”從此我就留在了她住的黛苑,同采荇一起伺侯她。
但是,一個人怎麼能不知道自己是誰呢?我徹夜不眠地想,卻連一星半點都憶不起來。
所以這身邊的一切,對我來說便成了戲劇一般的存在,我將自己抽身事外,看著他們的喜怒哀樂,想象著有一日突然醒來發現這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久而久之,這樣的感覺越發強烈起來,眾人在我眼中不過是帶著不同麵具的伶者,在各自的舞台上按部就班地演著自己的角色。
雲縈貴為雲家二女,聽說她與夫婿也是舉案齊眉,恩愛有加,然而婚後不過三載即抱病而亡,連一男半女也不曾留下。謝家小姐覓得佳婿,卻不是她情投意合之人,此後在雲家少不了要受多少委屈,如此終老一生,就算極盡榮華,也隻換來一聲歎息而已。便是多年後她成了她表姑母的再版,卻也隻能將一顆心封存起來,做一個無心的人吧。
而我隻是碰巧遺失了自己的腳本而已,這樣的想法曾多次將我從失憶的焦躁中解脫出來,此刻卻仿佛失了果效,我按手在心口,一顆心沒來由地狂跳不已,扯得胸口隱隱生疼。
“唉。”我輕歎口氣,有些疲憊地靠在了身後的山石上,卻不想一個男聲突兀地傳來,聲音不大卻驚了我一跳。
“小姐可是有何不舒服之處?”
我驀然抬起頭來,眼前如畫卷般唯美的一幕卻讓我不知如何開口。
陌生男子,眼帶桃花,眉鎖遠山,薄唇輕抿,長衫而立,一襲綠衣在夜風中飄然若柳,頭簪一支玫瑰金簪,些許未被簪住的發絲隨風輕揚,竟有幾分撩人心魄。他在看清我的時候,也是略微一驚,眼中遊轉莫名的流光,想是他也不曾想過會在這裏看見一個侍女吧。
想這位穿著考究,氣度不凡,一定是府中請來的貴客,待我回過神來便福下身去,喚了聲:“奴婢見過公子。”這樣的稱呼應該並無不妥,卻久久不見他回應,便暗忖我自選了沒人之處小憩,若論起先來後到還是這位爺打擾了我的清靜呢,然而畢竟少爺打擾奴婢這一說在誰的戲台上也不曾有過,誰能料他會做何反應呢。
這又讓我憶起了另一樁事,雲老爺娶了三房夫人,八爺雲艾九小姐雲菁出自三夫人王氏,在八爺五歲之時曾有一個仆女見搗蛋埋怨了幾句,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屁股,結果自己反受了二十杖,一個小女子怎麼禁得起那種刑罰,又時值寒冬,不久便沒了。
我自胡思亂想的時候,這位爺終於是有了反應,他輕笑一聲說免禮,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已是撅起了嘴,慌忙換了付沒表情的表情,將懸著的心肝又放回了肚腑,直起身來便要告辭。
“若是打擾民小姐清靜,還望見諒。”綠衫公子又開口道,身形不動,確是笑嗬嗬略頷首,做了個抱歉的姿勢。我也隻好回了個禮,一麵低聲道:“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是什麼小姐,不過一個女侍而已。”
“噢?”他向前邁了一小步,一雙式樣簡約的緞子靴麵停在我身前,“清風有信,明月在望,在下唐突了佳人已是大大地不安,可知芳名?”
此人近在咫尺,鼻端已然可以聞到他衣衫上的熏香,沒有香飄萬裏的果效,即便近了也是若即若離的感覺,雖不知名也並不惹人厭。我向後小退一步,恭謹回道:“不敢,粗俗的名字,入不得貴人的耳。”
麵前之人並不言語,我心裏卻著實覺得此人難纏,終於抬起頭來,對上了他含了笑意與堅持的雙眼,心念一動,又溫順地垂下了頭去:“奴婢名叫荷花。”爺要是願意,可以再來找個叫荷花的侍女,總歸不是我。
“荷花……”他輕聲道,“哪個房裏的?”
我越發警惕起來,這園子大了,旁的什麼不多,多的便是蜚語流言,有幾分姿色的被公子哥兒看去了,沒幾日便來要人,雖說雲家也算是大戶不是說給就給了的,也不乏最終被討了去做侍妾通房的,至於後來錦衣玉食,抑或慘淡終日,便是眾說紛紜了。
“奴婢不過是個粗使丫頭,進不得主子們的房。”我如是答道,一麵期待此人速速離去,誰知他也隻是喔了一聲,便不作聲響。
這人好生難纏,我暗自咬了唇,又道:“爺就體諒我們做下人的,忙裏偷閑地出來一會,主子還等著回話呢。”
“如此……去吧,有緣自會相逢,到時候,不怕你不對我實話相告。”
我猛地抬起頭來,對上他戲謔的眼睛,這才第一次仔細地將他從頭看到了腳,雲府中各個人中龍鳳,卻沒有見過這樣標致的人。說他美,又有著瀟灑的男子氣概,說他瀟灑,又有些雲府男子不曾有的魅惑氣質,就像他的聲音,讓人誤以為此人便是以魅惑蒼生為已任的妖魔。
我穩定了心神,正待說些什麼,遠處隱隱傳來一聲呼喚,細細分辨應該是采荇的聲音,頓時如蒙大赦,向他一躬身,隻喚了聲公子。
“你去吧。”一麵聽得他的聲音恍在耳邊,眼前一片朦朧綠色拂過,“這樣物件在下留了作個信物可好?”
我一抬頭,雲苒給我的碧玉簪已經到了他的手上,正要開口辯解,又聽得他道:“既是信物,便有來有往,不若如此?”
說著他伸手撥下了自己頭上的玫瑰金簪,一頭青絲頓時流泄下來,月光映照下竟有熒熒的光華。他將簪子遞到我跟前,我看清那略帶紫紅的金簪雕著繁複的流雲紋樣,襯得他修長的手指也雪白有光。訥訥地伸出手去接過,他忽而就像孩子般地笑了:“這樣便好了,姑娘慢走,後會有期。”
說罷向我躬身施了一禮。隻好回了一禮後,快步地離去了。才行了十數米,便看見采荇在那裏等著,她牽了我的手道:“去了哪裏?讓我好找呢。”
我隻說身體突有不適,去湖邊去吹了吹風,她便拉著我要回去:“快隨我回去吧,小姐回去多時了,連六爺也回來了。”
“六爺?”
“是啊,你還沒見過吧,六爺剛才匆匆趕回,在小姐那裏坐了一會,時候不早就回去了。”
我點點頭任由她拉了去,經過一個轉角匆匆向湖邊一瞥,那綠衫公子已然了無蹤影,仿佛方才隻是一個夢,除了我們已經交換了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