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靈,招魂令 第4話 妄浮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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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半,暹城朝陽北路933號附近的街裏小巷空無一人。
兩邊的路燈零零散散,毫無秩序可言,忽明忽暗的路燈席卷著一絲涼風,肆意地刮動樹枝,唰唰作響。
嘉行大廈門口,有一個攤子,燒開的湯,熱氣騰騰地往上爬,爬滿中年男人整張尖瘦略帶褶皺的臉。他正自顧自地在路燈下忙活,路邊靜悄悄的。
嘉行大廈33樓,大概是整個大廈唯一一個半夜還在忙活的公司了。
內部員工乘電梯就可以直接到達33樓。一股陰氣撲麵而來,前台牆麵上醒目地刻著“時空管理局”五個龍飛鳳舞的加粗狗爬字。
招牌本該是一個公司的門麵擔當,卻在時空管理局麵前不值一提。
這幾個大字是局長歐陽林冬閑來無事練毛筆字時寫下的,自己覺得甚好,於是,就這麼草率地掛了上千年。
時空管理局在萬年前並不存在。那時候,人族、妖族、鬼族和和氣氣,相處得十分融洽,不僅能跨族經商學習,還能跨族通婚生子。
後來,大抵是什麼都多了,就什麼都亂了。
每族的優秀者,進步青年,能夠有機會去別的族學習深造,達到一定要求,也可以移族。
移族並不常見,畢竟那可是拋家棄祖的事。要是移族,就如喪家之犬,沒有誰能再回到自己的族群,否則就不隻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那麼簡單了。
時間長了,就會有些擾亂人間,甚至企圖統一三界的妖魔鬼怪,時空管理局就是那時候突然成立的。最初的創始老大,就是歐陽林冬,也是神王默許的。
時空管理局看著權利大,卻又樹敵太多,尤其是地府,和時空管理局總是爭鋒相對。
不過時空管理局的待遇還是極好的,高薪高福利,但有一個非常沒有人性的地方,那就是沒有假。
局長歐陽林冬是個從麵相看起來四十多歲,已經邁入更年期,時不時愛炸毛的糟老頭子。他很白,有一張娃娃臉,眼睛又圓又萌。就是熊貓眼有些嚴重,一看就是長期熬夜。
他在局裏總是無所事事,習慣了人間的生活,剛結束一盤他自認為激烈的遊戲,被隊友吐槽前無古人的神坑之後,哼唧兩聲,打算回家。
歐陽林冬剛夾著他的棕色公文包,繞過大廳,臉部微笑識別打卡,懶懶地邁出公司大門。
他剛上電梯,就聽得一個急躁的聲音傳來:“局長!”
歐陽林冬一看到白無常飄過來,他就心感不妙。
他的直播要泡湯了!
他不停歇地連按電梯關門鍵,眼看著電梯馬上要合上了,卻被飄過來的整個鬼影擋住了電梯門。
鬼影是虛的,怎麼能擋住電梯門呢?
它們當然不能。
但讓電梯突然不能動,甚至抖兩抖,還是能做到的。
電梯門絲毫不受阻攔地關了,然後不運作了。電梯抖了抖,連帶著頂上的燈也震了兩下,忽明忽暗。
歐陽局長不滿地數落:“你知不知道你這是損毀公物?”
作為一隻以宇宙和平為畢生心願的鬼,白無常不好意思地挪了挪。
燈亮了,電梯門開了。
白無常道:“對不起啊,局長,有投訴電話!”
一個小小的投訴電話都要找他,那他不得累死?
他招他們這些下屬幹嘛?
打架撐場麵的嗎?
歐陽林冬心係直播比賽,壓著火氣,說教:“無常,隻是一個投訴電話而已,我相信你可以處理好的。”
歐陽林冬說罷又按下了關門鍵,白無常已經整個身子把電梯門攔住了。
他慌忙解釋:“不是,是底下打來的投訴電話!”
底下?
那就是地府了?
那個糟老頭子整天吃飽了沒事幹,不管地府的事,天天找茬?
他到底想怎麼樣?
歐陽林冬嗤之以鼻,不屑地一笑,朝他教導道:“無常,你雖然是地府調來的人,可在時空管理局一天,你就是我時空管理局的人,要以時空管理局為先,至於地府,那都算你前任了。以後地府的電話,你直接掛了!他們實在是陰魂不散,欺負你的話,你就把通往地府的網線給關了。他們惹怒了我,我要他們一年不能上網!”
這個局長,隻會在別人背後橫。
“可是,局長,這次好像不是地府無中生有。”
白無常頓了頓,似乎有些不知該說不該說的糾結,那張臉因為糾結時而白得發亮,時而又黑得像鍋底。
他終於顧大局地說:“柳部、好像把妄浮山給炸了!”
歐陽林冬一聽,眉頭一皺。
那家夥究竟是不是地府派來的臥底?
幹嘛總去招惹地府?
柳預讖也是冤枉,即使他什麼都不做,地府也會找他的麻煩。誰讓判官心眼小呢?
歐陽林冬沉著臉,嚴肅問道:“柳預讖今天沒有上班嗎?”
白無常詫異:“柳部不是放假了嗎?”
“放假?”
歐陽林冬和失憶了一樣,白無常提醒:“生日假啊!您昨天讓柳部休的五天假,讓柳部去玩了啊?!”
白無常都有些自我懷疑,昨天發生的是不是都是他在做夢了。可是一隻鬼,哪有做夢的權利。
經過提醒,歐陽林冬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記憶,看著麵前望著他納悶的鬼,道:“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不行嗎?”
白無常:“……”
他有說什麼嗎?
局長怎麼這麼喜歡炸毛?
歐陽林冬拿起手機撥打柳預讖的電話,一直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他盯著自己的表盤,轉動定位,卻查不到定位。
他大步走進公司,敲了敲技術部的門。荀昭又不知道悶聲在裏頭瞎研究什麼,大門緊閉,還被裝了指紋鎖。
半天無人應他。
時空管理局一共就五個“人”。有一個受驚體質,總是利用幻術躲起來的一坨壓根不能算。現在一個下落不明,一個不務正業,還一個從底下派來的慫鬼,一問三不知。
他簡直要被氣死了!
那家夥究竟是怎麼進的時管局?
莫非是個走後門的?
局長大人日理萬機,大概忘了,帶著荀昭走後門的可不就是他老人家嗎?!
局長看著白無常眼巴巴看著他,他問道:“怎麼了?”
白無常似乎有些忐忐忑忑,支支吾吾:“那個、局長、我能不能、先走啊?馬上就要天亮了!”
即使是從地府出來的鬼差,也逃不掉自然法則。被陽光直射的鬼,會化成灰的,俗稱見光死。
“你回去吧!”
得到局長的批準,他化成一團黑煙瞬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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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暹城八百公裏的妄浮山,淩晨兩點,突然遭受了一場雪崩。
妄浮山頂的陽癸,連著忘川河,通往地府。此時地動山搖,忘川河麵水位突然漲了上來,那河麵的地獄之手囂張得呼嘯。
地府奈何橋上,長滿了淡紅色的彼岸花苞。它們開的越妖豔,越絢爛,就代表著前世罪深。
奈何橋中央,擺著桌子,上麵是一套茶具,一把金線黑扇,旁邊掛著疑似算命先生的招牌。
靠橋欄坐著的男人,穿得花枝招展,脖子上掛著姹紫嫣紅的花環,花環上還倒掛著副墨鏡,這個男人便是孟婆孟弋。
毋庸置疑,孟婆,姓孟,名弋,性別男。因為他長相陰柔,穿得又頗為紅豔,所以有的鬼會把他當女人。
他雖然辦事不咋靠譜,但能歌善舞,每年的地府年會,他是主持人,也是人氣王。
還有過不明真相的男鬼為了追求他每天去奈何橋給他送花,結果……掉忘川河裏了。
然後他就有了個渾名,孟婆。
壺中的是往生茶,所剩無幾。那雙倒茶的手纖細修長,一杯同水差不多清的茶倒入杯中,開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他左手拿起桌麵的黑麵紅花扇,邊搖邊問:“你的功德瓶呢?”
鬼納悶:“孟官,剛剛我給你了啊。”
孟弋想了想,笑吟吟看著鬼,搖扇子的手頓了頓,右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來一個大拇指粗的小瓶子,朝鬼道:“我開玩笑的,這不是慶祝你終於可以入輪回道了嗎?”
鬼:“……”
孟官,你確定你知道我是誰?
他不過才來地府三天,報到登記,鬼庭走了一個過場。因為前世兢兢業業,雖然愛貪點小便宜,但他救個溺水的小女孩被淹死了,所以才可以這麼快投胎。
不過,孟官在地府的風評不太好。都說他用記性換了美貌,做事還沒有泡的茶靠譜。噢,他經常把酒當茶給這些往生客人喝。被投訴過,不管用。
誰讓他雖然風評差,可架不住名氣大啊。地府一堆粉絲就算了,就連鬼市、妖市都有一堆狂熱粉。
但其實柳預讖在地府蹲牢房的時候,恰好是過年前後,有幸聽過孟弋的歌聲,那簡直是人間慘案,午夜驚魂。
這隻鬼就想順順利利入輪回道,據說因為前世的功德,他是可以入個富豪家的。
孟官打開功德瓶,裏頭極淺極淺的黑擠在瓶口,隻見奈何橋一晃,連累他手抖,功德瓶就這麼連著瓶子一起抖進了濺起了一尺水花的忘川河。
“……”
“……”
兩隻鬼相顧無言。
佛係孟弋,日常手抖。
是橋先動的手!
孟弋在心裏安慰自己,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把鬼的功德瓶掉進忘川河了。
功德瓶裏的功德是鬼前世積的福。有好的功德,也有壞的功德。但積了一定的好功德才有資格輪回,如果作惡太多需要在地府勞役贖罪,換取一定功德後入輪回。
那些試圖逃獄直接跑路的,壓根走不了奈何橋。因為有罪的“人”,無法安全走過奈何橋。因此,奈何橋有個別名,懲戒橋。
不過能安全走過奈何橋的鬼,其實功德瓶也就沒那麼重要了,還是可以過輪回道的。
隻是,入畜生道、入人道,又或是命格如何,是窮是富,是美是醜,是命途多舛,是一帆風順,是心想事成,是黴運當頭,都是由功德瓶指路的。
進入輪回道,裏頭黑得沒有一絲光亮,稍不留神就不知道投了個什麼胎。這時候,功德瓶裏的功德就是指路的燈了,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而且,功德也會隨著轉世留下。
所以,功德瓶丟了,投胎就靠緣分了。一但入了輪回,全靠隨機分配。
鬼道:“我的功德瓶……”
孟弋鎮定:“你明日再來吧。”
鬼:“明日你就能撿回我的功德瓶了?”
孟弋認真地嗯了一聲,又問:“又或者你想直接入輪回?”
鬼連忙搖頭,隨機分配,他怕撞上畜生道。孟弋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明天一定把功德還給你。”
孟弋信心滿滿,鬼走了。
鬼一走,孟弋連忙收了他的茶具,功德瓶是找不回來了,為了不影響他的口碑(其實已經夠壞了)。他決定去各個鬼裏頭東拚西湊,不然,他真有些對不住這隻鬼。對不住的何止這麼一隻鬼?隻是日常健忘而已。
於是,他對著忘川河高喊:“宜修,宜修!”
黃泉路上,三生石。忘川河畔,擺渡船。
陰氣沉重的忘川河,蕩漾著陣陣漣漪,無數雙透明詭異的手掙紮地想從禁錮的河底冒出來。一隻破木船就這麼沒入眼簾。
船上的人,長發飄飄,一身黑色布衣。即使布衣加身,舉手投足間滿是矜貴得體。
他是宜修,是擺渡人。
他沒有上岸,手裏的槳抵著橋下的結界,看著要從橋上跳下來的孟弋,眉頭一皺,警戒十足。
孟弋道:“接我一下,帶我去對麵。”
河對麵,就是地府。
宜修異常了解地問:“你又闖禍了?”
“能不能邊走邊說?你一定要接住我啊!”
孟弋說完就往下跳,宜修非常配合地接住了,但是是用船槳接的,然後極其粗暴地把他給拍了回去。
孟弋在橋上摔了個四腳朝天,痛得他哎呦了好幾聲,他揉著屁股爬起來,哪知宜修已經劃著船悠悠走了。
孟弋指著他的背影大罵:“混蛋宜修,你以為現在隻有一搜擺渡船我就過不去了嗎?我可以遊過去!等來了新的擺渡人,你看我稀罕你這破船嗎?我不光要罵你,還要號召整個地府的鬼罵你!混蛋宜修!吃屎吧,宜修!你要是哪天贖罪圓滿要入輪回道了,我整不死你?”
不過,先不說他水性不好,這忘川河裏那麼多地獄之手,他搞不好真的會斷送在這裏。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想著他直接堵在碼頭,有新魂過來了,騙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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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浮山的雪崩,並不能算作雪崩,是人為的。罪魁禍首就是剛被投訴,現在咎由自取,被雪活埋了的柳預讖。
妄浮山是座神山,這裏的陽癸通往著忘川河。剛剛一聲爆炸,直接把陽癸炸了個洞。
柳預讖吃了一嘴的雪,這雪明明聞著無味,可吃進嘴裏,卻多了幾分鹹腥味,就好似死魚直接生咽入喉,令人作嘔的味道。
柳預讖從雪裏爬起來,都沒有去抖他大白羽絨服的雪粒子,蹲在一邊,咳了老半天,又是摳,又是吐,想把嘴裏的惡心玩意全給折騰出來。
可明明吃進的都是雪,入口就化,全變成溫熱的水吞進了嘴裏,溜進喉管裏,又澀又苦,還惡心。
吐了半天,也不過吐出了些口水,不過他心裏卻好受些了。
他又蹲在雪塌下去的地方冷靜了下。這場“雪崩”,罪魁禍首,就是荀昭給他的“驚天動地”!
果然夠驚天動地!
早告訴他是個炸/藥嘛!
剛剛爆炸的坑,現在已經被填平了。他巴拉老半天,也沒有摸到“驚天動地”的屍體,隻摸到那個乞丐給他的勺子。
所以“驚天動地”已經炸成渣了?
老荀,這次可不是我不愛惜你的發明!是你發明的東西帶著視死如歸的決心!
可是酒呢?真的沒有酒?
他不能接受地又刨了雪,雪裏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表盤一直閃著紅燈,柳預讖深感不妙,這才決定放棄酒,先盡快下山,他不想招幾個鬼出來。畢竟在鬼的眼裏,他太誘人了。
他步伐加快了些,還沒走上幾步,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在向他靠近。
他側過身子,朝遠去望去。灰蒙蒙的一片,他模糊地看到一棵要倒不倒,奇形怪狀的歪脖子樹。
這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樹後有東西!
他揚起表盤,轉動了一下,把表盤的白光打到了最大,朝那顆奇醜無比的樹投射過去,喊道:“我看到你了,誰在那裏?”
半天,一個男孩從樹後麵慢吞吞走了出來。
他就這麼從黑暗的角落,一步步朝有光的地方前行,從容不迫地停在了柳預讖的麵前。
這個男孩看起來是個大學生,同他差不多高。一米八的個頭,白皙的俊臉帶著幾分稚嫩,穿著與年紀有些違和的西裝革履,卻因眸子裏的堅定,也並沒有那麼格格不入。
柳預讖不知怎麼從那深邃如夜魅的眼裏看到了一股熟悉之感。
那雙眼,就像深不見底的忘川,最黑暗,卻又最幹淨。
這麼個年輕小夥有著一雙幹淨深沉的眼眸,就好像他經曆了世間太多的冷暖別離。
柳預讖向來自詡自己看人的能力,不過他此番直勾勾地盯著一個男孩,那男孩青澀的臉龐上帶著幾分窘迫,剛剛的鎮定從容一掃而過。
大概意識到自己的目光過於明目張膽,柳預讖遂即和煦一笑,看著男孩背著的有些眼熟的黑色雙肩包,開口問道:“你是來這裏旅遊的?”
旅遊卻又不提前做好攻略,穿著一件單薄的西裝,就敢來爬雪山?這是來演講的還是來找死的?
柳預讖又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他來。那男孩被盯得越發窘迫了,有些束手束腳,撞上柳預讖直勾勾的打量立馬又乖乖低下頭來。
柳預讖自然發現了男孩的不自在,突然就覺得自己像極了森林裏好不容易遇到小白兔的大灰狼,正在心懷不軌地讓小白兔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食物。
柳預讖還在胡思亂想,就聽見男孩低沉的聲音不急不慌:“你的東西掉了。”
男孩把肩上的雙肩包取下來,遞過去。望著那骨節分明,修剪幹淨的手,他就說嘛,這包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他的。
他接過包,朝人和悅一笑,道:“謝謝!”
那包被男孩緊緊攢著,柳預讖用了幾分力,見男孩不放手,狐疑地再次道謝:“謝謝!”
男孩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立馬放了手,目光落在前頭,提醒道:“你看下有沒有少東西?”
相比他老氣橫秋的氣質,他的聲音倒是同年紀略微相符的圓潤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