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秘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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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騫一大早就醒了。
    他一貫作息規律,高中繁重的課業也打亂不了他雷打不動的生物鍾。林騫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還早。正如他所預料的一般,未接電話和短信數都是零,看來顧家昨晚應該沒有因為他們兩個的出走鬧出太大的動靜。
    再讓顧景羲睡會兒然後叫個出租去學校吧,還趕得上上午的課。林騫正這樣想著,手機就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樣突然震了一下,一條新短信出現在信息欄裏。他愣了一下,點開之後發件人一欄裏赫然顯示著“顧叔叔”。
    “酒店地址發給我,我讓王孟接你們去學校。”
    林騫笑了,知道這是顧慎之不動聲色的關心。他回複了酒店地址,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讓王叔稍微等會兒再來吧,再讓顧景羲多睡會兒,他昨天一天折騰壞了。”
    放下手機,林騫這才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和顧景羲麵對麵地側躺在一起。對於林騫而言,清晨醒來而身邊有另一個人陪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和顧景羲一樣,他也是自小便習慣了一個人獨睡,像現在這樣醒來的第一眼就是顧景羲的經曆還是頭一遭,卻莫名讓他感到內心仿佛被什麼東西填塞滿滿一般的充實。林騫知道顧景羲一向淺眠,可不知為何今天卻睡得很沉,隻是他睡著的時候眉心也始終蹙著,像是在做著什麼不好的夢。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顧景羲,連眼睛都舍不得眨。想到自己多年來對顧景羲根深蒂固的執拗,他心裏忽然一陣刺痛。林騫有些苦澀笑了笑,心想像這樣同床共枕的經曆,自己這一生大概也就僅有這一次了吧。
    看著顧景羲睡夢中也難以舒展的雙眉,林騫伸出手,輕輕觸上他的眉心,想把那一抹皺痕撫平。
    隻是手指剛一觸上林騫就覺得一絲不太對勁,從指間傳來的溫度明顯要比正常體溫高出不少。他一驚,也顧不得什麼別的,立刻用額頭抵上了顧景羲的,這次終於清楚地感覺到顧景羲的體溫高得嚇人。林騫翻身坐起,正想打電話讓王孟立馬過來,就聽見手機鈴聲正好響起,原來是王孟怕路上耽擱,早早就出發了,現在剛好到了酒店樓下。
    林騫飛快給王孟交代了幾句,昨晚送洗的衣服一大早就被前台送了過來,他迅速穿好了自己的,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顧景羲的臉頰。
    “嗯……怎麼?”
    顧景羲有些迷糊地咕噥了一句,揮了揮手想把林騫趕開。他膚色本來就是冰冷的瓷白,即使發了燒,臉上的潮紅也並不明顯,這才導致林騫遲遲不曾發覺。林騫歎了口氣,知道這會兒他可能是燒迷糊了,又怕他著涼,隻能在被窩裏幫他把衣服換好。等林騫收拾完東西,顧景羲還是縮在被子裏,一副昏睡不醒的樣子。正巧這時王孟打電話過來說退房手續什麼的都已經辦好了,隻等著他們下去,林騫無奈,索性一把將顧景羲連人帶被子打橫抱起走出了房間。
    這會兒正好趕上早上的退房高峰,林騫抱著被裹成球的顧景羲一路走到大廳收獲了注目禮無數。幸好林騫這會兒已經開始抽條,加上這些年從未間斷過的體能練習,抱個顧景羲倒是輕輕鬆鬆。顧景羲也是乖得很,生個病就好像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氣,隻把頭埋在林騫的臂彎裏一動不動。
    王孟正在樓下大廳的沙發上坐著抽煙,這個無論何時都神色陰鬱的男人像是遺傳了顧家人特有的冷漠基因,看見他們這萬眾矚目的出場方式也沒什麼驚訝的表情,隻匆匆在煙灰缸裏摁熄了香煙,從包裏拿出一遝整鈔放在前台的桌子上,算是結了被子的賬。
    “跟老爺說過了,張醫生已經在家裏等著了,學校那邊也請好了假。”
    在車上,王孟簡單地說了幾句,林騫點點頭,算是應了聲。麵對外人時,他永遠都是一副彬彬有禮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隻有在看向陷入昏睡的顧景羲的時候,眼裏才會帶上一抹溫柔的顏色。
    王孟駕輕就熟地繞開早高峰的擁擠道路,一路把車開得飛快,在二十分鍾之內趕到了顧家。張寒欽早已在主宅裏等候多時,等林騫把顧景羲在房裏安頓好,便過去仔細檢查了一番,末了輕出一口氣,道:
    “隻是受了點涼,沒什麼大礙,我開點藥吃了,再在家裏休息幾天,應當就好了。”他笑容溫和,舉手投足間盡顯醫者氣度,“隻不過大少爺這兩天是不是又進行了什麼劇烈運動?”
    林騫沉默著。他知道在他沒進顧家之前,顧景羲生過一場大病,從那之後顧慎之就不準他再接觸什麼劇烈運動,就連近身格鬥也隻是淺嚐輒止地教他隻夠防身的一點。隻是林騫進入顧家以後,顧景羲一直極少生病,就連感冒發燒什麼的也十分少有,再加上這次籃球比賽是顧景羲好不容易拉下麵子求他對家裏保密,他實在是有些難以明說。
    隻不過張寒欽閱人無數,見他這幅為難的樣子便也心知肚明了,隻笑了笑說:
    “年輕人喜歡運動是好事,隻不過大少爺體質特殊,平日裏還是節製一點的好。”張寒欽拿筆刷刷寫下幾個單子,交給王孟,經過林騫的時候提醒似的說了一句,“沒生病的時候還好,一生起病來,可就難調養了。”
    “我知道了,以後會看著顧景羲的,謝謝張叔叔。”林騫低下頭,朝張寒欽欠身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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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寒欽走出房間,帶上房門,停住了。
    “怎麼就在外麵看著不進去?”他沒轉頭,視線隻一直牢牢地盯著前方空無一人的牆壁。
    “騫兒一個人能處理好。”顧慎之站張寒欽的右手邊,抱著雙臂,臉上沒什麼表情,“他也大了,漸漸該讓他習慣這些事情,畢竟說不定哪天我就不在了。”
    “顧家這麼大的家業,你放心就這麼交給兩個孩子?”張寒欽欠了欠身,對著樓梯口笑了笑。葉蘭正好出門送顧景誠去幼兒園,托張寒欽的福,她有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所以一直對張寒欽很有好感,這會兒正隔著走廊跟他打招呼。張寒欽盯著抱著顧景誠一臉幸福地走出門外的葉蘭,“你沒告訴她?”
    “不用,正好讓她有點事做,不然這些年小打小鬧的折騰個不停。”顧慎之冷冷地說,“我最近也沒什麼工夫管她。”
    張寒欽聽出了這話裏的一絲弦外之音,終於轉頭看向顧慎之:“有眉目了?”
    顧慎之點了點頭,眉宇間漸漸籠罩上一層陰戾之色:“我們的人不夠快,讓他溜了,不過這次確定了他真的還沒死。”
    “李金失蹤,二號庫群龍無首,王文言和我兩個文職手無縛雞之力,徐理雖是個好手,但一門心思隻有他那些歪門邪說,你……”張寒欽斟酌著開口。
    “他對我,對整個顧家所做的事,你都忘了?”顧慎之語氣淡漠,眉目間盡是無動於衷,“我活到現在就是因為還沒親眼看見他死。”
    張寒欽歎了口氣,知道唯有這件事是顧慎之的逆鱗,也明白自己不好再勸,隻好拍了拍顧慎之的肩膀,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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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騫做了個夢,夢到了還是孩子模樣的顧景羲。
    夢裏的顧景羲還是一樣的麵無表情,隻是這次連偶爾泄露真實情感的眸子裏,也都是冰封三尺的冷色。林騫走過去想要拉起顧景羲的手,卻被顧景羲一把甩開,顧景羲冷冷地看著他。
    “凶手。”
    稚嫩的童音在夢的世界裏被扭曲了音色,彎彎繞繞,回響不絕。
    “你爸爸是凶手。”
    “他害死我媽媽。”
    “凶手!凶手!凶手!”
    顧景羲的臉突然扭曲起來,直至變成一個林騫從未見過的尖刻笑容,於此同時那一聲聲“凶手”被無限放大,林騫感覺到腳下的地板“轟隆”一聲悉數崩塌,他在無止境的黑暗裏一路下墜,下墜。
    林騫驚醒了。
    夢裏的一切是如此真實,他喘了幾口氣,努力定下神來。後背的衣物已經被冷汗浸濕,此刻牢牢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絲不舒服的冷意。他看了看房間牆上的掛鍾,此刻剛過淩晨兩點,屋裏屋外一片寂靜,想來大家都已經睡熟。
    林騫翻身下床,想去廚房裏倒點水喝。他輕手輕腳地朝樓梯走去,不想把別人驚醒。就在這時,他突然看見顧慎之的書房裏傳來一絲微弱的亮光。
    顧叔叔……還沒睡嗎?
    這樣想著,林騫走向門邊,悄悄從門縫裏看去。
    顧慎之躺在那把紅木躺椅上,背對著他,正默不作聲地看著手裏的東西。被顧慎之擋著的緣故,林騫隻能看見小小的一角,那隱約是一張老舊的照片。書桌上被擰到最小檔的台燈散發著微微的暖光,把顧慎之孤獨的影子投射在牆麵上。
    “我想你了。”
    顧慎之輕歎了一口氣,那一句“我想你”像是還未出口就消失在夜色裏。林騫鬆了口氣,隻道是顧慎之深夜想起了顧景羲的生母李秋煙,難以入眠,遂來書房緬懷故人。據傳顧慎之和李秋煙結為夫婦後,一直伉儷情深,想來李秋煙的離去與他而言一定是一個難以承受的巨大打擊。顧慎之隻是那樣默默地坐著,連一聲壓抑的啜泣都未曾有過,可那股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悲意不知怎的,卻讓林騫揪心得喘不過氣來。
    林騫歎了口氣,剛想悄悄離去,就在這時顧慎之把照片稍稍抬起了一點,像是想要借著燈光再看清一些。隻這一瞬間,林騫看見了那張照片的全貌。
    林騫的腳頓時被凍在了原地。
    全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倒流,他感到無法呼吸。
    他認識照片上的那張臉。
    那張在他人生前七年從未缺席過的,再熟悉不過的笑臉。
    他父親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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