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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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存坐在床邊,看著還在昏睡的人細細打量了起來。
除了憔悴了,瘦了,這個人很明顯的還有著其他的變化,有點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可以確定的是他是真的變了,就連還在睡夢中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
以前那種在任何人麵前都毫無防備的展露的天真的盈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一種連夢也不會有了的安定平和——濮存隻憑現在的觀察就可以肯定床上的這個人一定是很久都沒有做過夢了——不是睡得安穩的那種,而是沒有了向往。
忽然就想起,以前有個人被天衣無縫的保護著,過著象牙塔中的安逸生活,活得單純而愚蠢。明明什麼都不懂卻總是在他耳邊叨念著希望這樣希望那樣,讓他不甚其煩。
搞不懂他的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麼?一個人哪會有那麼多的夢想啊?這麼多怎麼可能實現嘛?
可那人卻說:“能不能實現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過這樣的夢,而且夢中都有存存陪著我……好幸福啊!”
死死盯著那幹淨純粹的笑臉,還有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他當時覺得這人果然是個笨蛋——一個隻適合活在夢中的笨蛋。
可是現在這個人不再做夢了!是不是說明他會聰敏一點了呢?
那個夢中有他陪伴就會覺得很幸福的笨蛋是完全屬於他的,那現在這個不再做夢的人呢?
——他又是屬於誰的?
那個太監的話讓他思緒更迭,就這麼呆呆的在雲的床頭呆坐了大半天,打量了大半天,思考了大半天,最後讓自己的思緒更加茫然。
禦醫號完脈沒有放回被子裏的左手上分明係著一小節紅繩,繩子的顏色褪了些,染在了手指上,這讓濮存可以肯定它已經係在這手上有一段時間了。
這說明那個太監並沒有說謊——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他曾經在陵寰的手上也看見過這個東西,也是同樣係在左手小指上,而那人還惡心兮兮的說過什麼這是關於良緣天定,相約向月老祈願的儀式。
所謂的良緣天定不就是關於兩個人的麼?那雲現在手上係著和陵寰一樣的紅繩是不是就像那他見所說的他現在的病就是因為對陵寰思念過度造成的?
雖然事實表明很有可能這就是原因,但是很顯然的,濮存並不能忍受那樣的說辭,他如鯁在喉。
這和喜歡不喜歡,重視不重視沒有關係,他告訴自己,這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別人窺視,未經自己允許被別人搶走所產生的不悅。
這人以前從裏到外,從內心到身體都是屬於他的,可是現在這個原本完全屬於他的東西卻被貼上了別人的標誌,這讓他身為人上人的尊嚴受到了挑釁——更何況這個標誌還是他的死對頭的!
對於床上這個人……剛才或許還有一絲憐惜,但是在那太監的一席話後就已經全被慍怒所代替了。
他現在是在等他醒來,然後他要問問他這紅繩是什麼意思?他係上這紅繩又代表了什麼意思?他要他親口告訴他!
到了這個時候濮存還是認為雲對他而言並不重要,然而就像許多當權者的通病一樣——從來隻有他不要的沒有不要他的,就算是他不要的也不能在沒有他的允許下變成別人的!
雲是屬於他的,而雲犯了他的忌諱。
雲睜開眼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濮存。
雖然已經看開很多,也對陵寰許下了來生,但是眼前的必定是他愛了很久的人,還是難以控製的有一絲喜悅流過心田。
“你怎麼來了?”
濮存已經有數月未曾踏足這清冷的離宮了,雲自然是知道這代表的意思所以才會感到心灰意冷,明明想著再不要為這人勞心費神,可是當他出現在麵前的時候卻依然難以遏製的感到開心,就連病中身體的孱弱也忽略了。
他確實是很高興能夠見到他的。
可惜眼下濮存腦子裏想著的是之前那太監的言辭,於是錯過了雲眼中的歡欣,隻把他很平常的一句問話理解得變了味。
什麼叫做‘他怎麼來了’?難道他堂堂天子想要到哪裏還需給誰報告不成?
“這裏是朕的後宮,朕想來就來,還需要什麼理由麼?”心中哽著一口惡氣,說話的語調也是強硬惡劣非常。
雲一聽這後就知道不妙。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知道濮存正在生氣,而怒氣針對的對象似乎就是他。
他做錯什麼了麼?
回想之前的經過,失去意識前的情景回到了他的腦子,他隻怕是被餓昏過去了!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被餓昏過去的感覺真的不好受,不過醒過來就能看到濮存卻是意外的收獲。
難道他是知道自己昏過去,關心他,所以才會出現在這裏嗎?
雲猜測著,心中為著這個可能性激蕩。
那他又為什麼一臉憤怒的樣子呢?
雲又感到疑惑。
他找不出能讓濮存對自己發火的理由,畢竟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麵了,但是濮存的怒火有是真真正正的針對著他來的——這點他會是看得出來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思考著,這一段對自已人生活的日子養成了他容易出神的習慣,他並不知道自己的靜默會更加惹惱正在氣頭上的天子。
顯然,濮存是將雲的沉思歸類到了另一個範疇。“朕在和你說話,你為什麼不吭聲?”濮存不能忍受他這樣熟視無睹的行為,他大聲質問,隨即就想到一個可能的答案,“或者你是正在緬懷已逝的亡靈——所以不屑回答朕的問題?!”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不知道怎麼的濮存的心裏極不舒服,就像吃了餿掉的食物一樣,臉都青了。
回過神來的雲卻一臉懵懂,壓根兒沒弄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他一臉無辜地問道。
“什麼意思——你還敢問朕什麼意思!”一段時日未見,這人倒是長了本事,竟然也學會了裝瘋賣傻。濮存冷笑。
一把捉住雲放在被子外麵的手,送到他麵前,要讓他看個真切,“朕倒是想要問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指上殷紅的細繩刺目得很,濮存惡狠狠的瞪著他,那惡狼一樣的目光好像在警告他要是不能好好解釋清楚就要在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來一樣。
原來是這東西被他知道了啊!?
沒時間去考慮它是怎麼被發現的,雲被劇烈的痛楚奪取了注意力。
濮存用力握住的手腕很痛,他想那裏一定已經瘀青了。
不過更痛的是另一個地方——心!
陵寰——這個名字又出現在他腦海裏,帶著那特有的讓他難過的寵溺微笑,還有讓他心疼得溫柔的話語……
不經意就想到:自己原來真的就欠那人那麼多阿!
手腕越見地疼了,再次拉回他神思的同時也讓他意識到眼前這人是真的很生氣。
他知道的,從小這人的占有欲就是非比尋常的強。別扭的個性,隻要是屬於他的,就算他不要了,也是容不得別人的覬覦的。
當初要他接受陵寰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不是真的到了緊要關頭,他是萬萬不會讓他和陵寰有所接觸的。
倒不是說他有多在乎他,原因不過是他是屬於他的——就這麼簡單罷了。
雲以前是很單純,但並不代表他很笨,,很多東西最基本的判斷力他還是有的。
濮存於他,很重要!
所以在與他有關的地方,他總是容易亂了方寸,誤入盲區。恰恰又是因為這樣,他又總是比別人看得更清楚——誰讓他的目光總是追逐著他呢?!
不過,他也是自欺慣了的人,又何妨在給自己編造個美夢呢?
私底下還是存著僥幸的,所以他笑著道:“這個……你在吃醋?”
吃醋?濮存一愣,馬上惱羞成怒,“我吃什麼醋了?你有什麼值得我吃醋的麼?”
猛地甩開雲的手,他冷笑著看著床鋪上的人,就好像在看著一隻微不足道的爬蟲。
“你值得麼?”噙著笑的嘴角帶著惡毒的色彩,眼看著那張臉上的笑容凝固,然後變得蒼白,他還是不肯放過,趁機落井下石,帶著一種報複的快感。
誰讓他剛才要說出那種話,讓他一瞬間有一種被看破的羞惱。
但,他決不承認!
這個人從小就是他的,就算明知道他並沒有真的把他放在心裏,他也一如往昔的愛戀著自己。
濮存可以肯定的說——他就是這個人的全部、所有、唯一!
這份自信是他給他的!
既然可以肯定自己在這人心中的地位,那他又怎會為他做出‘吃醋’這種有損身份,有損威嚴的事情來呢?
這人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濮存在心裏嘲諷地想道。
早就知道的答案了,可是從對方的嘴裏說出來還是一樣的傷人,他還是一樣的會心痛啊!
收斂去僥幸的心理,雲暗自為自己的自找罪受而苦笑不已。
“既然不是吃醋,那皇上還在生什麼氣呢?”
既然他說不是,那就不是吧!
不想將難得的相處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謂的爭執上,雲一如既往地現服了軟。
然而他雖然服軟,有人卻不願意輕易放過他。“我也不是生氣,不過是想提醒你一下……那人可是因為你才死的,你現在做的這些又有什麼用?他會原諒你嗎?還有,你都不覺得虛偽惡心嗎?你認為自己有被寬恕的資格嗎?”
惡意像流水一樣從濮存的口中流瀉而出,也不知道存的是什麼樣的心思,隻知道看見那張緬懷著其他人的臉上一寸寸的青白下去他就有莫名的快感。初始看見病床上的孱弱所流露出的憐惜早已不見蹤影。
濮存現在一心隻想著要狠狠的傷害眼前的人,他要將他對陵寰還懷存著的感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全部拔除。
不論他對那已經逝去的人是懷念也好,愧疚也好,都不需要,他隻需要一心一意地想著他就好!
雲的全部都是他的——從他一股子傻勁兒闖進他的生活開始,從他決定占有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隻能是他的,再也別想沾染上其他人的味道,就算是死人也不行!
習慣了從雲身上索取的人這次也無一例外的貫徹著他的蠻橫不講理。而對方的疼痛也一如既往地沒有被他放在眼裏。
眼角的餘光又掃到了那刺眼的紅色,“把它取下來!”沒有累言,隻是單純的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隻要他提出了要求雲就不會讓他失望,有沒有理由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人的心從來都是向著他的,篤定的認知使他肆無忌憚的肆意揮霍著對方的感情。
氣定神閑得站在床邊,他等著床上的人照著他說的去做。
在他心裏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和以前那些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沒想到這次的結果卻出乎了他的預料。
雲將手縮進被中,沉默的搖頭。沒有說話,但是拒絕的態度卻是顯而易見的。
濮存危險的眯起了雙眼,其身上傳遞出來的壓迫足以叫文武百官皆為之戰栗。
雲也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惹得這個習慣予取予求的人真的生氣了。
然……他希望濮存能夠理解他。
兩人都心知肚明的,濮存會生氣並不是因為有多在乎他——他剛才已經說了他不值得他吃醋。他會生氣也不過是因為這條紅繩象征著‘他的東西’被染指了——而染指的那人還是他的死對頭。就算是已經死掉的人……他強烈的占有欲還是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關於這些,雲都清楚。如果可能他並不想惹這人生氣,他希望他能永遠開心,哪怕窮及一切隻換他一個笑容,他也是願意的。
但是這次……他做不到!
人生在世,很多人在性格上的差異就決定了他們人生的不同。
他做不到像濮存那樣的唯我獨尊,生性薄涼。他的性格優柔寡斷,人又不夠精明,所以很多事情就注定了要讓他悔恨一生。
他知道就算一切還能重來他最後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而時候得追悔無濟於事——也許就像濮存說的那樣:他的這些行為隻會讓人覺得虛偽、惡心……他還是會這樣做。
不為其他,隻是他的私心作祟。
他希望能有東西來證明他也是會被人愛的,也曾有個人那麼濃烈的愛過他——雖然他選擇自己愛的人而錯過了,傷害了。
長久以來雲都是不停的把自己擁有的一切往濮存那兒送,但是他本身擁有的就並不寬裕,當什麼都送光了,他整個人也空蕩蕩的。
一個人輕飄飄的感覺並不好受,恰巧這時候陵寰愛上了他,淩寰的愛彌補了他部分的空虛,至少讓他有了自己是存在著的感覺,所以就算陵寰已經不在了,他還是想要留住這些!
可是濮存不了解,可以說就算他了解他也不會在意,總是被人捧著,供著的君王不會知道那種被掏空的恐懼,他在乎的隻有別人對他的順從和不順從。
雲拒絕了他,就是忤逆了他,他不會去想以前這個人對他的好,他會想到的隻有這個人惹他生氣了!
但他是皇帝,他需要喜怒不形於色,他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們的天子竟然會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兒動怒,這有損他的威嚴。
於是他打算想回去沉澱沉澱自己的怒火,順便尋思一下整治這人的法子。
秋後算賬是他的特長,他有的是辦法在惹怒他的人不經意的時候給予雷霆一擊,讓他們悔不當初。
不過他料錯了,這次不用他出馬便有人代勞了……一切就不過是在他走的時候還不解氣的說了一句氣話。
“既然舍不得那東西離手……不如索性連指頭一起摘了!”
一句氣話,不想君無戲言,到最後他連個怨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怨自己的輕忽。
有時不禁會想到是不是真的像那人後來說的,他要真的把他上了心,當時就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樣的雷霆一擊,悔不當初的卻是自己,自己種下的孽因就隻能自嚐苦果——這些……都是後話!
那人無情地拂袖而去不曾回頭看他一下,雲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也沒有作聲,隻是癡癡地看著越見行遠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真的很灑脫啊……
他忽然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書——那書上說:前世五百次眷戀的回眸才能在佛前求得一段塵緣。(這句話是盜用的,請原諒!^-^b)
如此,他想那前世回眸的人一定就是他了。
因為濮存是不曾回頭的,一直都隻是他的癡戀。
那麼,錯的人也一定是他了!是他把前世的百般糾葛帶到了今生,濮存是沒有責任的……錯在他嗬!
就算到了現在,還是不想讓怨恨蒙蔽了對那人的感情,卻不想天意無常,造化弄人。
這世上還有陰差陽錯、從中作梗這一說。
濮存離開後許久再沒蒞臨西苑離宮,禦醫院的禦醫果然妙手回春,兩副藥下來,雖不至於將他日積月累弄壞的身子一下就調理好卻也讓他的身體慢慢有所好轉了。
不過他病剛剛有了起色,就他就又受傷了!
這傷非是他粗心大意磕碰到了自己,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旦說那日濮存說了氣話離開,兩人都沒有留意的旁枝末節卻被有心人上了心。
……那個伶人太監!
那太監也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眼見先前的過錯被三五兩句的忽悠了過去,便越發的肆無忌憚了起來。
本來在這宮中就是幾家歡喜幾家憂,沒有權勢的主子被一些個心胸狹窄的奴才折騰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可是這個太監卻是一副和雲苦大仇深的模樣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事情的因果還要從陵寰說起——
這太監原是為了得到賞識才想盡辦法親近陵寰,但是學了幾年青衣不知不覺間著性子也微妙了起來,竟偷偷戀上這個陽剛俊朗的皇子。後來被派到雲的身邊自然就知道了雲、濮存和陵寰間的一些糾葛,最後陵寰失敗,命殞午門,他心裏就恨起了另外兩人。
他一個小小的太監就算有怨恨也拿濮存這個一國之君莫可奈何,不過喚作另一個人就有不一樣了。
沒權沒勢,擔了個虛名,有的卻隻是身份尷尬,住在這偏遠的西苑離宮中,說給別人聽的是在靜養,可又有誰不知道事實上就是監禁呢?!
以前乏人問津,他就憑著手段把他磨成了這樣……現在他可是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這位廢太子觸怒了皇上,皇上走時言明了:要摘了他的手指頭!
眼下形勢已經很明顯了——皇上不高興這人,接下來想必是放任他自生自滅了!
這樣的形勢正是和了那太監的意——這樣一來自己的所作所為應該就不會招來多大的禍事了才對,而且他是按照皇上的話來說的,不管做不做得真,錯!也就不在他了。
在等到禦醫院給雲斷了藥,確定濮存放任了這人的生死後,兜轉了許久的心思終於放上了台麵。
那一刀下去,幹淨利索。利索到讓人懷疑他以前不是戲子而是屠夫。
不過戲子又如何屠夫又如何?同樣都是無情主兒。
趴在案幾上忍受著鑽心的疼,雲想不透自己是如何與這人結了怨,竟得他如此對待。血從傷口中汩汩流出,殷紅一片,向來淡然的眼也染上了血色……恨,從中衍生。
那伶人太監見狀,方才的狠辣一下子就不見了。畢竟對方還是個侯爺,和自己也是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心裏升起涼氣,虛了!
“這,這可不怪我……要斷你手指是……是萬歲爺的旨意,我隻是奉旨辦事!”他為自己辯解,“若不是皇上輕賤你……我們,做、做奴才的又怎麼敢這樣?!!”
清淚滑落,染恨的雙眼倦極地閉上——原來……連恨都是不行的……
濮存啊!難道前世真就欠你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