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落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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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抱上展青嵐腰際的那一瞬起，就深切地發現，對於展青嵐的感情，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有了細微的變化。不同於對暮血的儒慕之思，不同於對顏青的愛恨交織，淡淡卻雋永。
    “柯兒，若我有隱瞞於你，你會生氣嗎？”馬車內的時間總是很難打發，馬車內的時間更是適合交流的時間。
    她歪頭看我，笑了：“我知道小梵對我的意義，知道小梵不會傷害我，知道小梵隱瞞著我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她的聲音那麼柔美，讓我心裏湧現起陣陣感動，“所以，就算發現小梵隱瞞我，我也不會生氣，隻是難過自己沒辦法真正幫你解決問題。”
    如柯字字珍貴，敲碎了我內心的冰凍。
    “謝謝你。”柯兒。
    “你有感動到吧。”她嬌然一笑，跳到我懷裏，“就知道說這樣的甜言蜜語最能打動小梵了。嘻嘻。”
    “好哇，敢情你是在騙我的。”輕鬆的笑意抵達我的眼角眉間。
    “你覺得呢？”如柯笑著問我，戲謔藏在美麗的眼眸之中，卻是那麼堅定和信任。我笑著低下頭去，不再調笑，把如柯這一刻的美麗深深篆刻在心湖深處。她在說，傻瓜，我說的是真心話還是調笑，難道你也看不出來麼。
    我如吃了定心丸一般，曾經，對於隱瞞展青嵐與暮血的關聯，隱瞞顏青離去的原因一事，我心底還是有擔憂的：多麼不容易才收獲的友情，我不希望被自己的不夠坦誠撕裂，害怕再次掉入痛苦輪回。如柯的寬容，再一次讓我愧疚難當。
    下定決心，我告訴了如柯：會願意與展青嵐親近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的容貌與暮血一致。如柯吃驚地看著我。我也告訴她那個在我心底一閃而過的想法，暮血就是展青嵐，換句話說，展青嵐可能活了很長的時間，他擁有不死之軀……
    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隻是猜測而已，卻讓如柯和我兩人臉色都變了。
    “你怎麼會這樣想？”她問我。
    我卻想弄清楚她得知我的隱瞞後的心情：“不怪我嗎？”
    無奈地笑著，如柯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頭，假扮生氣：“小梵，這樣一個問題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問嗎？隻是他與你最愛的人有著一般容貌，而你沒有告訴我而已。”
    她望著我眼，輕聲說著：“雖然我很希望你能把心裏的事情都和我分享，但是我更清楚很多事情隻能自己一個人麵對。所以，小梵，對於你暫時不想與我一同麵對的事情，不要告訴我，也不要認為不告訴我，我就會生氣。”
    我，終於釋然。
    她問我為什麼會覺得暮血與展青嵐是為一人，我把從顏青的態度中察覺的事情告知。
    “最初我也懷疑隻是容貌一致而已，展青嵐與暮血在性格和行事方式上幾乎沒有相同的地方，甚至氣質都是相悖的。”
    “那你為何又改變了初衷呢？”
    “柯兒，你知道嗎？展青嵐和我說話的樣子，卻和暮血是一樣的。”
    “你的意思是說，一個人在做事的風格上會有所變化，可是對人的態度是不會變的，對嗎？”隻需點頭，便已知尾。短短數月，如柯與我之間的默契越發深厚，或許本來就是靈魂相通的兩人，才有這般同心。
    我點點頭：“是的，如果展青嵐最終有了不死隻身，孤獨千年，而收斂了奪目的霸氣成為如暮血一般的沉靜就不難理解了。”越分析，越覺得與真相靠近。
    “可是如今並沒有不死的傳說存在啊。”如柯疑惑了，她還是很難接受一個人能永恒不死的說法。
    “柯兒，我們之間的這些事情都是沒辦法用常理來解釋的，所以，不要被自己的固有思路困死了。”
    “若展大哥真煉成了不死之身，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關於這個，我也擔憂著。
    “也不見得就一定是，或許他隻是像我一樣借助蒼冥石穿越時空到了我的世界參與了我的生活也不一定。”權當是給自己的安慰了。其實我心裏也是這樣想的，我不願那個讓我心心念的男人享受了千年的孤寂，不死不老……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旅途依然前進著，仍然如暗界一役後的平靜，我笑著跟展青嵐說，大抵是那次武林人士聚會時他的話語起到了威懾作用。可心裏卻擔憂著這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更擔憂的，卻是，若有一天，真與顏青站在了交鋒的對麵，我又該如何選擇。
    “就快到杭州了，柯兒想家了？”不願意永遠都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著，我笑問其他。
    如柯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的笑容來，她不安地絞著衣襟，羞赧的點了點頭。是啊，離家雖千裏，心卻永恒係在那。
    “小梵，我都快不記得父母的容貌了。”她笑說著，語氣中滿是失落。
    我輕輕安撫：“怎麼會，伯父母把你送往連雲，一定有他們的苦衷，你要相信，沒有爹媽會不愛自己的孩……”話說到這，我卻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來。是麼，駱梵，你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能勸說別人？那個我淡忘了十七年多的猙獰麵容已經模糊，隻留下那份猙獰我永遠記得。
    駱梵，她也是你的母親啊……我回頭看看如柯忐忑的臉，感受著她的近鄉情怯，心裏也擔憂起來。我們那麼相似才能共融，或許她的雙親也如我父母一樣，根本就沒有為人父母的資格。
    這樣的一個話題讓我頓生冷意，隻得背靠著軟榻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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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欲來風滿樓。
    擁有特異功能的人不自覺的也會有不同於常人的第六感，那些敏銳卻無法解釋的直覺總是能早早的提醒自己，身處怎樣的環境。我突然心慌不已。看著車內懨懨欲睡的如柯，揭開車簾：“大哥。”
    車隊暫停了腳步，展青嵐拉住韁繩轉頭看我，眼裏飽含關切的詢問。笑著迎向他，我沒有透露自己的奇怪直覺：“馬車裏好悶呢，柯兒睡過去了，我想和大哥、二哥一起騎馬……”
    喻湘澤怪異地看著我，再以同樣的表情看了看展青嵐，眉頭一蹙。我才驚覺自己的言語中流露出太多女兒的神態，以及對展青嵐的任性之色來。暗道不好，收回了眼神，直接牽了鏢隊隨從的馬，示意他與駕車之人同坐，用自認最為瀟灑不羈的動作翻身上了馬背，“駕”大大方方地跟上他倆，並駕在兩人身邊。
    “我以為三弟會一直膩在馬車裏和柯兒打鬧到目的地。”展青嵐總是逮住任何機會寒磣我。
    “哪有。”我淡淡笑了。不再回聲，該死的展青嵐，在喻湘澤麵前說這個話題，不是給他添堵嗎？我甚至不敢側頭去看他臉上的表情。這一路走來，他越是沉默不語，越是隱忍，越是暴露了他在對待如柯的問題上的掙紮和痛楚。
    卻不得不感慨，馬車外的風景更是宜人。江浙一帶湖光山色，清風微微襲來，心曠神怡。側身詢問夜離，目前已行進至何位置，他冷冷答道已進入湖州境內。湖州，目的地更近了。
    “莊主，前方就是青山澗了。”夜離低沉的聲音從耳後傳來，他的眼中也布滿警惕，不由讓人稱道，畢竟是暗人，警惕性就是強。展青嵐一個眼神，夜離縱馬前行，探路去了。
    我們依舊前行，展青嵐維持著輕鬆的神情，眼裏卻慢慢聚斂了光芒。青山澗是嗎？
    進入青山澗首先要過羅峰峽，我雖不曾來過此地，卻在喻湘澤的口中得知，這裏凶險萬分，不僅僅是地形上不好控製，最重要的是，各行各業都有其禁忌之物，而行鏢之人的禁忌，正是這建康杭州一路上失鏢最多的青山澗，百年來，此處丟失的鏢物不下百件，甚至很多小型鏢局，皆在此結束了行鏢的生命。
    聽得此言，我為自己的不安找到了答案。
    顏青，你會出現嗎？
    行入羅峰峽時，前去刺探的夜離身影折回，他示意著安全無事，周圍並未有任何埋伏，便沒入鏢隊一同前行。與我比肩交錯時，我驚瞥到他眼中淡淡的迷離。心下一緊，大呼：“大哥，不好。”
    話音才落，天上陰雲掃過，一聲巨雷，雨就毫無預示地落下，我心道不好，難道暗界還有人懂得招雲喚雨的技能嗎？身心瞬間都被澆了個透濕。這才發現，鏢隊已在不知不覺間全沒入羅峰峽內，而眼前已被雨點氤氳了視線，白茫茫一片，耳邊也嘈雜著聽不真切。
    突然，在那白色中，弩箭離弦之聲密集，那一道道銳利的黑箭破雨襲來，我迅速匍匐在馬背之上，展青嵐、喻湘澤他們揮劍斬斷襲來的長箭，卻依然可聽“啊”的數聲慘叫，已有人在亂箭之中倒地。
    “速速前行，離開羅峰峽。”事出猝然，展青嵐大喝一聲，雙腿輕點，左右踏在馬背上，借力一躍，飛身而上，一把長劍舞出片片劍氣，把那些暗弩全然掃去。
    展青嵐飛起破箭後，喻湘澤及眾人皆紛紛跳下馬背，朝著弩箭發來的方向襲去，如柯從車中飛出，落我身旁，“沒事吧。”我擺擺頭，望著稍嫌呆立的夜離一眼，他目光依然迷離，我向前跨出幾步，“柯兒，你照顧下四周，別讓人碰到我。”
    她看了看不大對勁的夜離，再擔憂地看著我：“小梵小心。”
    行至夜離跟前，拉住他的手，逼迫他眼睛與我正對，動用意念之力，瞬間侵入了他的腦海，卻隻見他的夢裏白茫茫一片，類似於他的小人，在那片蒼白中策馬前行，好不清閑。
    我衝著在意念中散步的夜離大聲呼喊：“夜離……”引來他的回頭。
    “你怎麼會在這。”他躍下馬背，站立在我身旁。
    我抬手輕撫他的肩膀：“外麵大雨，展青嵐有難。你還在這沉睡？”不待他回神，我輕撫的手上頓時用勁一捏，然後退出了他的思維。我望著怔怔立著的夜離，不消片刻，銳利之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底。我才暗暗舒了一口氣，“你終於清醒過來了。”
    他看著與他近在咫尺的我，心頭一凜，防備之色躍然臉上。夜離迅速側目掃視，發現鏢隊隻剩餘我們三人及部分傷兵死士留在原地，其餘眾人已不見蹤影，暗沉聲音響起：“怎麼回事。”
    回他一個我才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的表情後平心靜氣問道：“你遇見了什麼人，為什麼會中了離心？”
    眸一低，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卻不願與我多言，再抬眸時已輕身提氣，淩空躍起，徑直往打鬥聲濃鬱的方向飛去。
    我隻能對著如柯一聳肩，沒辦法，人家是個酷哥，即便知道是你救了他小命，也不願和你多說一言。隻是這離心，又是誰的手法？暗界之中果真臥虎藏龍。如柯與我招呼著傷兵原地休息後，雙雙策馬飛身前往青山澗。
    不會輕功我總能使用點啥道具吧，譬如說……馬……
    青山澗前，展青嵐已與對方廝殺開來，進入混戰之處後，我急急找尋展青嵐的身影，忘了自己身在馬背，刀光劍影之中，那馬受驚長嘶，陡然立起前蹄，沒有習慣騎馬的我，就這樣冷不防的被甩下馬去。正與人纏鬥的展青嵐瞥見後同時一躍而下，在我落地前把我緊緊抱住，讓我躲過這四腳八衩摔地上的糗事。
    “小心。”他的聲音低沉讓人安心，臉上的凝重也預示了戰鬥的激烈。展青嵐把我放在一邊，目視如柯，“柯兒，照顧好凡弟。”飛身再入戰鬥中。
    我焦急地看著情勢，發現對方一改暗色，一律以白衣著裝，在這樣滂沱的大雨之中，確實有擾人視聽的功效。我定睛細看與展青嵐激鬥之人，心中一凜，那人，正是日前在溧陽出聲的年輕人。今日他所用武器為一管長蕭，每出一招都是狠絕，我擔憂著，卻見展青嵐身法巧妙地將他們一一化解。
    一來一往間，兩人功夫竟是不相伯仲。我不由握緊了拳頭。
    如柯不敢再輕舉妄動，隻是守在了我的身旁，美目中也透出三分陰冷來，袖已沉下，雙劍在手。而我四處張望著，企圖在這樣的大雨滂沱中，瞥見那個同樣在大雨夜離我而去的妖顏。
    卻沒有……
    顏青他沒有來。
    不會武術的我，隻懂得近身搏擊的我，在這樣的戰鬥中成了拖後退的存在。當他們發現如柯細致保護著的我後，攻擊便有了方向，一時間，四五個身影朝我飛來，那刀劍之上，閃著寒光，冷氣。卻不能近我身。隻因有如柯在。
    我暗笑，即便能近我身，我也不可能讓你們傷我分毫。
    隻是，他們這一舉動，卻成功引起了展青嵐的擔憂，我看著他頻頻分心，本是平分秋色的對恃之中，漸漸落了下風。
    白衣男子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被如柯雙劍舞出的屏蔽保護著的我，悄然淡笑，身影一轉，直直朝我襲來，那青蕭帶著十二分煞氣，直破了如柯的劍屏，直指我的額心。
    又是這招，我暗付。
    暗界為什麼永遠都喜歡使用這一招呢，上次如此，我笑著迎向那男子的臉，意念之波已開始幹擾他的出招，可他似乎意料到我的舉動般，斷然抽手，以腳跟為軸，身子猛然一旋，那內氣直逼意圖前往救我的展青嵐。
    那人的計算如此縝密，他在我落馬時展青嵐的舉動之中，早已料到隻要虛晃一招，就能引起展青嵐的慌神，在膠著之中抽身使出這蓄謀已久的一擊，為的，正是展青嵐露出右側的空門，好讓他乘虛而入。
    他的蕭直接襲上展青嵐空虛的右肩之上，一時吃重，他的身體竟也往後側飛，糟糕，展青嵐背後就是懸崖……
    “大哥小心！”我忙疾呼，關心之下，竟忘記展青嵐不是暮血，不是21世紀的人，他會武術，並且武藝超群……話一落音，我身子卻早已飛奔前往，沒有古代飛簷走壁，淩波微步，我隻憑借著自己的靈活和現代搏鬥技，衝到了展青嵐跟前，奮力一推，成功地截斷了他即將落崖的拋物線，卻不想古代人搏鬥皆有氣在身，沒有任何內力的我在接觸到展青嵐身體時，也就接住了對方施加於他的內力，重心陡然不穩，身子往後彈了出去。
    我暗呼不好，身子卻控製不了慣性，直直往青山澗墜去，耳邊除了風聲，雨聲，隻聽得如柯尖聲大叫“小梵……”
    未想閉眼，暗付倒黴，也想起其實以展青嵐自己的力量完全能躲避白衣男子一擊……真是關心則亂……自己竟會在這樣的小失誤中丟了性命，真真丟人，卻在墜落時見一道人影自白芒一片中飛落而下，隻須眨眼工夫已逼近我身，定神一看，心裏一鬆，展青嵐……他笑看著我，一把將依然墜落的我抱住。
    這時我才發現，我從崖邊落下，懸崖四處無一處可借力上浮，即便是展青嵐有萬般武藝，也無法脫身。
    “大哥……”我仰頭看他側臉，心跳動不已，早先的不甘已然淡去，若是被他擁著一同死去……又何嚐不是一個好的結局呢？心想著，手也緊緊環抱著展青嵐的身子，輕輕聽著他的心跳聲，那麼安穩……今天一天，就被你搭救了兩次，而且這一次還是……我閉上了雙眼，暗自等待與地麵撞擊時的痛苦襲來。
    隨著展青嵐一聲悶哼，身體如被拍碎一般，疼痛感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頭腦已不聽使喚，隻覺得生命已去了大半，隱隱聽到另一聲悶哼，過後，就是火藥爆裂的聲音，以及鋪天蓋地的灰塵味道和重物再三砸落的動靜，震得地都抖動起來。我無力睜眼，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