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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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坤來叫吃晚飯時,林君卉已經把他的傷口包紮好了。見他勉強提氣起身,還是非常不安地提醒說:“這隻能暫時控製出血,如果不用藥不取出子彈的話,傷口肯定會發炎感染,到時,就麻煩了。”
“到池州再說吧。”他淡淡應著,好象受傷的是別人。
“軍長,你的!”阿威從烤好的馬身上割下一塊最好的肉遞給他,費浩然正準備一口咬下去,似想起了什麼般,將烤肉遞給了林君卉:“給!”
林君卉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她從沒吃過這麼膻的食物,可眼下這光景,難道還可以點牛排嗎?猶豫著,她接了過來,細細地咬了一小口,然後,鼻子、眼睛、嘴巴幾乎全皺在了一塊。費浩然見狀,強憋住笑,喚來大坤悄聲吩咐:“去看他們誰帶著幹糧,給林小姐,再不,去溪澗裏抓兩條魚。”
“先喂飽,再綁起來,等咱們出去了就通知她老子拿五千塊大洋來贖。大哥,是這意思吧?”大坤“咬牙切齒”地說。
費浩然一愣,繼而一巴掌拍到大坤頭上:“奶奶的連親大哥也敢捉弄!”
林君卉還在那慢慢地“舔”著那塊馬肉,不明白麵前這兩人怎麼會吃得如此高興。
吃罷晚餐,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阿威安排著士兵們靠著溪邊三三兩兩地紮營露宿。
林君卉找到文俊,問他有沒有匕首,初時把文俊嚇一跳,訥訥地說:“林小姐,我們費軍長治兵嚴謹,你不用擔心……。”
這是哪跟哪?林君卉哭笑不得,一路見這幫人令行禁止,費浩然與部屬關係張弛有度,她早就相信他們是軍、不是匪了啦。“我借匕首,隻不過是想砍幾張大芭蕉葉而已。”急急解釋說。
“哦!”文俊舒了口氣,“那讓我來吧,你一千金大小姐,哪能幹這些粗活呢。”估計他還是沒完全相信自己的話,林君卉在心裏暗笑,卻也沒多說,有人幫她做事,不是更好嗎?
於是,文俊幫著林君卉砍倒了兩棵芭蕉樹,才湊足她所要的葉數。林君卉找了個背風、幹燥、離軍兵們比較遠的位置,將葉子盡數疊上去交叉著鋪成床狀,又找來些幹草均勻撒在麵上,摸上去又厚又軟,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上。
“大小姐就是聰明,這樣的環境也總想著把自己侍弄舒服,需不需要再燃堆火在邊上呀?”看見她的傑作,文俊倜侃地說。那麼多次野宿,他們哪次不是天為被地為席,也隻有女孩子才這樣講究,話說回來,如果每次都這樣花個十來分鍾把自己照顧好,可能那些個關節痛什麼的就不會來得那麼早了。
林君卉沒有接他的話,天太冷,文俊說得對,應該再砍點樹枝點個火堆,準備一壺水,就差不多了。想好,她看著文俊,巧笑嫣然地說:“文俊,你再幫我一個忙……”。
“知道,知道,找堆柴來是吧?”文俊臉紅了,一見她盯著自己的眼光流轉出那絲似能劃破黑夜的光亮,就有點手腳無措了,急急埋著頭幫她砍柴。
林君卉顧不上笑話文俊。那個人,不知道怎麼樣了,傷口還有流血嗎?他需要照顧。轉回人群裏四下張望,卻沒發現他的影子,忙扯住一個軍兵問:“費軍長呢?”
“在那邊想事在,”阿威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向著一處呶呶嘴,“軍長習慣一個人呆著,你最好不要去打擾他。”
懶理你!林君卉翻個白眼便朝那位置走去,倒把阿威氣個夠嗆。
營地裏的火光微微地映照著這處偏隅,她隱隱看見前方有個人影一動不動地靠著棵樹坐著,走得近些正待喚他,那人影已經豎起身來,低叱一聲:“誰?”
“是我!”
聽見她的聲音,費浩然頹然複靠著大樹,沒有說話。
“你不能這樣過夜,”她的聲音裏透著不容抗拒的堅定,“我已經收拾好了,你跟我來!”
費浩然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隻覺自己接觸到的眸子清清亮亮,終是無力地抬起隻手臂,聲音嘶啞地說:“扶我一把!”
經過人群時,費浩然用林君卉想象不到的速度“恢複”了精神,他竟然還檢查了哨衛和馬匹,與阿威聊了兩句,又大聲地招呼大家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日好趕路,接著知會大坤他得先去睡了。
當他宣布說要睡覺時,林君卉明顯地聽見了大坤和軍兵們的哄笑聲,令人無比憎惡的大坤笑眯眯地附上一句:“早就該睡了,方才林大小姐到處找你,都快急哭了。”
文俊的匕首呢?
隔了老遠,林君卉都還聽得著軍兵們還在笑,她正氣惱地盤算著是不是把那人扔下後再讓文俊給砍兩顆芭蕉樹,忽然感覺後麵沒了聲響,回轉身看,那人一手撐著樹,一手按在腰上,身子顫顫欲倒。她悲歎口氣,趕緊回去扶住他,接觸到他的手又濕又燙,現在就開始發燒了?她焦灼起來:“費軍長,你必須得上醫院!”
“代價就是剛才開你玩笑那群人?”他在她的攙扶下定了定身,冷靜地問她。
她愣住了,他繼續說:“你尚且可以為了八條毫不相幹的人命拿自己的命作賭注,我為什麼不能為了三十個兄弟拚一拚?”
林君卉徹底放棄,想起他腰上的傷、軍兵們的哄笑,心念兜兜轉轉,終還是又歎出口氣,扶著他到芭蕉葉床邊,低聲說:“今晚你就睡這吧!沒用藥,定然是要發炎燒起來的,我,我在邊上守著。”忽見床邊多出一大堆樹枝,舉目四望,哪還有文俊的影子。
費浩然慢慢躺入床中,四肢百骸裏的巨痛仿似已齊齊不見,感覺比軍府裏那張金絲羽絨褥墊還舒服千萬倍,他頂著如排山般襲來的倦意定定地望著這個可人兒,看她有條不紊地安排守衛、點燃火堆,火光烘得他全身如沐春風,也照亮了這個女孩子清麗的麵容。
“你叫什麼名字?”他柔聲問。
她轉頭向他,淺淺的笑容比火光更熣燦,“林君卉,叫我阿卉!”
“阿卉。”他喃喃地念了遍這名字,又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你留過洋?”白天好象聽她提及過。
“幹嘛問那麼多?你要征我當兵?”女孩已經答得不耐煩了,“來,脫下衣服,背過身去,我看看傷口。”
他順從地照辦,心道,如果可能,倒真想把你征進我的兵營裏。
“阿卉!”
“嗯。”
他猶豫片刻,還是緩緩地說出了口:“謝謝你。費浩然,欠你一條命!”
她的手停了一下,他叫費浩然?費係軍閥?算了,不必理會。爸爸說得對,她不應該回來的,法蘭西有溫暖的陽光、浪漫的異國男子、令人熏然淺醉的葡萄美酒,相比之下,這些個洪湖恩怨情,太沉重了。她的理想是在安靜潔淨的醫院開開醫方、讀讀醫書,而不是在這裏麵對那個血淋淋的槍眼縱然是滿腹醫案卻束手無策。
“阿卉!”
“嗯。”她應了半天沒聽見下文,抬眼一看,那人已昏昏入睡,不禁婉然。就著火光見傷口倒包得緊實,血似已被止住,轉念想想還有兩天才能到池州,以這傷情、環境,他肯定是不能捱到的,若是如此,以她一弱質在陌生的池州,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父親。念及此,忍不住歎口氣,這一天長籲短歎無數,隻怕十年的感傷都沒這麼多。
“你放心,大坤是我親弟弟,我若是有事,定會交待他將你安全護送回家。”那人突然說話,倒叫她嚇了一跳。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拍拍胸脯,驚魂未定地見他已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那雙狡慧的眼睛,表情堅定,不知為什麼,一顆心竟也跟著定了下來。
這女子說話竟是如此不喜遮掩,想不到林榮生一土著軍閥居然生養出這樣一塊璞玉。費浩然心裏說不上是笑還是氣,見她還半跪在葉床邊,便忍著痛讓出半幅,用手輕輕拍了拍身旁的蕉葉,說:“來,坐這來。”見她麵露不豫,又苦下臉加了句“我身子好難受,你陪我說說話吧。”
她果然再沒說什麼,坐了過來,一陣幽幽的女子體香在他身邊飄繞,縱是費浩然這多年馳騁整個西南見慣胭脂無數,卻也在刹那間明了這將是他此生揮之不去的最香最美。念到一生一世,忽覺她抱膝團坐在那裏的身子竟又如此遙遠,嘴邊不由湧上幾許苦澀。
“你冷嗎?”他問。
“還好。”沒衣沒被子,不冷才怪,不過,嚷嚷得再厲害有用嗎?他這樣問,是不是他?林君卉就著火光仔細看看他的臉色,糟糕得超出她的預料,她趕緊丟了幾根粗大的樹枝進火堆把火加旺,又拿來水壺,扶起他的頭說:“來,喝點水!”
費浩然幾乎將上半身所有的力量都倚在了那隻手上,吃力地喝了幾口水,睡下去定定地看著她從衣包裏抽出塊素帕為他擦去嘴邊的水痕,想都不用想,他伸手握住了她那隻手。他的關心在今夜顯得如此虛弱,既是如此,便反過來坦坦然接受她的關憐吧:“我快要撐不住了,你陪我躺躺,好不好?”
林君卉的心就象那隻被握著的手一樣,已然被他手中傳遞來的滾燙揉軟,明天此時,那雙眸子還會如此閃亮嗎?“他就是一病人,我在法國呆了兩年,別說隻是挨著他躺躺,與男子擁抱、互吻都做過,不過是社交禮儀而已,這也是。”她安慰安慰自己,順著他慢慢躺了下來。
不料,他突然將她擁入懷中,力氣之大哪象個受重傷的人,林君卉掙紮幾下不果,氣惱得正要罵人,抬頭卻見他滿臉的冷汗和痛楚,感覺到那身子隔著衣服散發出來的熱度,終是心腸一軟,停止了掙紮。
“不要惱,這樣……,你,你暖和些。我累……我好……。”他在她耳邊喃喃地說,跟著,話聲中斷,環著她的手臂鬆垂在她腰間,陷入昏迷之中。
枕著他的懷裏,林君卉忘了趁機脫身,她愣在了他最後的話語裏,這人傷得快不行了,居然還有心思考慮她的冷暖,看著麵前這張已擦到自己鼻子的臉龐,如此蒼白,卻也如此英俊,細弱的呼吸帶動她的一絲頭發輕輕飄動,蹭得臉跟著心都庠庠的。她也累了嗬!這懷抱果真比外麵溫暖安全,那就……,不用想了,睡吧,希望一覺醒來,什麼都沒發生,觸目之處,是高床軟枕,是侍婢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