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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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寨果然是個好地方。
    林君卉支上畫架,將色板、畫筆備好,滿意地望了過去:一絲絲雲霧繞著眼前的大森林打圈,隻露出些許樹尖刺向天空,不遠處的小溪叮叮咚咚敲響寨子的大門,裏麵傳來雞鳴狗叫聲,間雜著姑娘們在溪澗浣洗時的說笑聲,好一派逍遙祥和的人間勝景!倘若,倘若沒有身旁這八個荷槍實彈的軍兵站著的話。
    看見他們,林君卉歎了口氣,想起來之前父親林榮生的話:“阿卉,你剛從法國回來不久,對局勢有多亂根本就不了解,現在全國軍閥混戰,地盤一天一個姓,就連爸爸都說不上今日的風光明日還在不在。街上來來往往的,有軍兵、土匪、幫派、亂民,所以,你最好是呆家裏,實在想出去,身邊必定要有親兵。”
    所以,便有這般煞風景的寫生了嘍!
    算了,總比被父親禁足的好吧。這樣想來,林君卉覺得舒服了些,佯裝這些親兵是透明的,看不見。自顧自地調色、潤筆,這幅畫已經畫了兩天了,今天應該可以完工,抓緊時間,說不定還來得及參加晚上留學生們的salon(沙龍)。
    忽然,不遠處傳來乒乒乓乓的槍鳴聲,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近,親兵們已經警惕地圍在了她周圍,另有兩個站上高處觀察情況。
    “林小姐,費係和蘇係在這裏幹上了,我們趕緊回避吧。”觀察情況的那兩個親兵之一跑過來一邊說一邊手腳利索地幫她收拾東西,另一個則往停在路邊的汽車跑去。初次近距離接近槍戰,林君卉到底是女孩子,害怕湧上了心裏,她惴惴地由著這隊人護著她往車方向走,眼看就可以上車回家了,一群騎著馬的軍人衝到了跟前。
    “費軍長,”還是那個幫她收拾東西的親兵擋在林君卉麵前,對著馬隊裏高聲喊道:“我們是林榮生林軍長的部隊,陪大小姐在此畫畫,請各行方便。”
    “林係、林大小姐?”林君卉順著話聲看見了馬隊裏答話的那個男人,高高大大地坐在馬背上,多年征戰使得他滿臉的滄桑,一時倒還估不出真實年齡,應該在三十上下吧,戎裝上滿是灰塵,眼睛因為聽見親兵的說話而閃露出爍目的光彩,“哈哈哈,太好了!真是來得時候!”隻見他手一揮“兄弟們,把這位林大小姐給我拿下!”瞬時,二、三十人舉著槍圍上來。林君卉嚇得花容失色,不是已經報了父親的名號嗎?他們混戰,與林係何幹?
    “費軍長?”身邊的親兵焦灼地大叫一聲,他也沒想到報出名號會換來如此結果,與此同時,八名親兵同時推槍上膛,瞄著費係人馬。
    姓費的眼一瞪,不及理睬那親兵,衝著馬隊裏一人說:“阿威,去給蘇雄喊話,就說林榮生的千斤在我們手上,他要不信的話隻管追上來,我定給他機會抱抱他的小師妹,哈哈,雖然是具屍體。哼,到時我看他怎麼向林大帥交待!”繼而對著那親兵傲然說:“費浩然與林氏無冤無仇,奈何今日非得借林大小姐一用,在下保證他日必將林小姐毫發無損奉還,識相就讓開,否則,”他森森然掃過那八名親兵,立刻圍上來二、三十人做好了屠殺的準備。
    “糟糕!”林君卉聽見那親兵脫口呼出一聲,已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蘇係肯不肯聽話是其次,眼下,她就算是個白癡,也知道單憑自己這八個軍兵,想要反抗的話無疑於是送死。
    “我跟你走!”她咬牙大喊一聲,盡管臉色已因害怕變得慘白,但還是鼓起勇氣揚起頭看著馬背上的費浩然說:“你……你不要傷害我爸爸的人,剛才說的那些話算數,我……,我跟你走就是。”
    “大小姐!”八名親兵異口同聲地喊道,他們是軍人,生命早就注定要在這亂世裏淪為權勢的犧牲品,卻沒想到高高在上的權者還有顧全他們的時候。
    說出來就不能再收回了,林君卉慘然一笑,從頭上撥下根簪子遞給一直護在她身前的那位親兵,“你把這個交給我父親,他不會責罰你們,快走吧。”說完,推開他們,走出親兵的護衛圈。
    馬背上的費洛然臉上流露出幾許驚訝與欣賞的混合表情,一夾馬背,朝著林君卉迎上來,將她攔腰一抱側抱上馬,同時大喊:“大家快跟我進樹林。”
    轉眼間,費洛然的隊伍帶著濃濃的血腥味衝進了林君卉畫筆下恬靜、美麗的森林。她緊閉著眼、止不住渾身的顫粟,由著這個男子抱她上馬時的手一直在腰上,從未騎過馬的她,甚至覺得正是這隻手壓抑下了所有恐懼和不適,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不時有樹枝葉劃過,她踡了踡身,感覺有隻手臂擋在了她的臉前。漸漸地,耳邊的槍聲已經完全平息了下來。
    “軍長,休息一會吧,蘇雄果真忌憚著林係,沒有追上來。”隨著這句說話,林君卉感覺到馬速慢了下來,再接著,顛簸停止,耳邊傳來一陣陣粗重的呼吸聲。“咦!”她吃驚地發出一聲輕呼,睜開了眼,轉頭仔細看了看咫尺間的那張臉,正想說什麼,卻被他搶先:
    “來,扶林大小姐下馬!”
    果然訓練有素呀!立刻有一人走過來向她伸出手,那也是張年輕、曆經風霜的臉,望著她的眸子裏似乎還盛著擔心,是擔心嗎?林君卉沒來得及細想,借著那雙手跳下馬來,頓覺腰酸背痛,幸而今天因為是在野外寫生,所以穿了套西式便裝,若是象平日那樣長裙袂地的話,隻怕早已被樹枝劃成巾條了,那就醜大了啊!想到這,臉上泛起層嫣紅。
    “阿威!”費浩然也已躍下馬來。
    “到!”
    “安排兄弟守衛,其餘休息,你、大坤、文俊,跟我來。”說罷,費浩然正抬步要走,林君卉喚住了他:“喂!你……”,他轉回頭來,不耐煩地看著她。
    林君卉吞吞口水,斯斯艾艾地說:“費軍長,你們已經安全了,可否,放我回家?”
    “這裏?放你回家?”他臉上的表情由嚴肅變為詫異,又由詫異變為嘲笑:“大小姐,你知不知道這是深山莽林?就算費某人有心放了你,你也回不了家,乖乖地,我自會保你周全。”
    聽說進入了林子深處,林君卉吃了一驚,舉目看去,果然周圍是參天大樹,遮住陽光幾乎全透不進來,眼前全是黑咕隆咚的人影、馬影。她打個冷顫,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去。
    “大膽,軍長議事,還不滾開!”忽然,一個軍兵喝住了她。前邊那人回過頭來,愣了下,說:“算了,由她。”
    他不是個壞人。林君卉也不管自己的這個判斷是否正確,急忙緊走幾步追上他。
    四人,不,算上她,應該是五個人彙到了一隅。林君卉看見扶她下馬的那位年輕人也在,雙目偶碰之際,感激地衝他笑了笑,年輕男子點點頭回禮。看見他們席地而坐準備開會,她也撿了塊離費浩然最近的大石頭坐在上邊。
    “媽的,今兒差點就讓姓蘇那小子稱了心,不過,隻怕北陵就算是丟給他了。”是叫阿威的那人恨恨地說。
    “給他玩幾天又何妨?”費浩然許是累了,靠著棵大樹閉著眼淡淡地說,“我介意的不是那,今兒和徐老大交接北陵的事本是談好的,所以才隻帶了這些個人,結果,他帶了數倍於咱們的人伏擊,徐老大被他當場作掉,咱們也掛了幾個兄弟,文俊,你怎麼看這事?”言罷,他睜開一雙精亮的眼睛望著扶林君卉下馬的那人。
    原來,他叫文俊,林君卉記下了。
    文俊略一沉吟:“軍長,你的意思是有內奸?”
    一聽這話,另兩人大驚失色,特別是那個長得墩墩實實的小夥子顯然有點急了:“大哥,怎麼可能有內奸?你看今兒這場麵,若不是兄弟們拚死護著咱突圍,怎可能還有命坐在這?”
    “我和文俊也隻是猜測,”費浩然複又閉上了眼,頭靠著樹,“誰都不準漏風出去,如果我估得沒錯,蘇雄這次是衝著地盤來的,咱們帶出來的兵力有限,沒必要殺回去和他硬拚。文俊,這片林子你熟嗎?”
    文俊與另兩人相互茫然對望一番,無言地撓撓頭皮。
    “這林子叫清水嶺,北接池州,南到江陽,我們現在東麵,就是北陵界,穿過林子至少得四天光景,是鬆宿境區了。”林君卉本不想多言,瞧那四個男子讓片林子給晾起來,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八隻眼睛齊齊望向她,連費浩然都豎起身來,她的小臉上露出了片調皮的得色,知道自己是外鄉人了吧?這片西南邊錘之地可是自她爺爺那輩起就是林氏家族的天下了,她雖然打小隻是圍著林子邊玩,但沒吃過豬肉不等於沒見過豬跑呀。
    “從這去池州要幾天?”費浩然的口氣裏附上了幾分溫和。
    林君卉想都不用想,張口便答:“兩天。”
    四個男人的眼神碰了碰,費浩然又靠上樹,說:“文俊和阿威去通知兄弟們四人一組編排,相互照應,大坤帶幾人去安排晚飯,休息一晚上,我們爭取後天下午到池州,會合兄弟們後再商量蘇雄的事。”
    話音剛落,另三個男人便閃沒影了,林君卉心道:看來,池州應該是費係的老窩了。見他還坐那,她從石頭上起身,走到他麵前,說:“你,有病,還是受了傷?”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隻見一個黑影如風般撲上身來,嘴頓時被嚴嚴捂住,那張猙獰的麵孔貼著她的臉問:“你怎麼知道的?”
    林君卉被嚇得半死,如果不是他的眼眸裏印滿了她慘白的臉色,估計費浩然已經動手了。他望望四周無人,兩個守衛站得都還算遠,這才鬆開手,冷冷地、戒備地等著她回答。
    “我,我在英國念的就是西醫學,”她定定神,拍了拍快蹦出來的心髒,看來自己沒猜錯,他果然有問題,“在馬上時你的呼吸聲就重得有些異樣,剛才,剛才我又見你一直倚靠著樹,想來,你定是病得不輕。”
    經她這麼一說,費浩然知道瞞不住了,撐了那麼久,一說穿,連心帶身體都軟了下來。見她踉踉蹌蹌幾欲倒下,林君卉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腰。
    “嗯!”費浩然悶哼一聲,雙手抓住她的肩慢慢脆倒下來。定是碰著他的痛處了,林君卉猶豫片刻,還是慢慢伸出手來:“讓我看看。”
    費浩然怔了半秒,那張美麗的臉靨可以信任嗎?還沒等到答案,她已經在一顆顆解開他的衣扣了,他垂下頭,沒有吱聲,也沒有拒絕。
    掀起軍裝,左腰背上赫然一個小洞,汩汩地流著汪鮮血,已經浸到了腰褲截。天氣冷,衣著厚,血跡還沒有完全滲出來。
    “槍傷!”她的眉頭皺了起來,隻有一個傷眼,也就是說,子彈還在裏麵。不及多想別的,將費浩然的衣服全脫了下來,取了內衣和襯衣,別的又給他穿上,從頭下取下枚簪子將衣裳刺出幾個洞,順著洞撕成條,取出一條堵住傷口,感覺那人身子抖了抖,抬頭見他已被折騰得滿頭冷汗,卻是咬著牙一聲未吭,不由歎口氣,將一方布條揉成團塞進他嘴裏,說道:“我得摸摸子彈在哪裏,你……忍著了。”
    “唔!”隨著她手指按下去,費浩然痛得差點把布團都咬碎。
    “不行,子彈太深,你必須馬上去醫院。”林君卉正準備去叫人,他翻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許走!”吐出口中的布團,他長喘兩口氣,滿臉肅殺地望向她,見她臉上呈出被抓疼的神情,不由一怔,放開了她的手臂。“我的隊伍裏有內奸,北陵又被蘇雄控製,你說,我能掉頭回去嗎?我死不要緊,費係的首領都在這裏,還有三十個兄弟,全跟我回去送死嗎?”他的聲音低沉悲哀,一時竟把她說愣了。
    “但是……但是你,你起碼應該讓他們知道你受傷了,可以幫到你呀?”她結結巴巴地說。
    “你可真是天真少女。”他傷成那樣,還是不忘嘲笑她,“敵暗我明,而且又還沒出蘇雄的勢力範圍,一旦公開,內奸馬上就可以在兄弟們間動搖軍心、引發嘩變,再裏應外合,我們還去什麼池州呀,直接葬在這裏多好!”
    “可是……,你的傷?”她被這複雜的算計搞暈了,隻是學醫的本能告訴她:他的傷情很嚴重。
    “不打緊,”他咬咬牙,叢林裏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的臉,卻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桀傲與自信,“費某人也不是第一次受傷了,不在話下。姓蘇的顧忌你是其次,忌憚我費浩然這三字才是不敢窮追的真正原因,此時此刻,我不能倒。”
    “林小姐,請你,幫幫我,千萬保密。”他的語氣忽然變溫和了許多。
    林君卉倒吸口氣,退即是死,進方可生,可是,他的傷……,她沒有吱聲,將剩下的幹淨布條折疊好放進自己衣袋裏,肯定還會用著的。
    “你若是敢泄露出去,我就殺了你。”他補上一句。
    林君卉忍不住苦笑起來,說:“你下次威脅人的時候,得再凶一點,否則沒人信。”若非光線暗淡,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赫然,要不肯定會由苦笑變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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