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哀斬雄信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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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丫頭?”
    世民一聽,回頭看來。
    敬德爆笑:“丫頭?你叫誰?”
    雄信隻看著那道人影,目光灼灼。
    安逝一步一步走出來:“單叔叔。”
    “真的是你!”雄信盯著她:“長大了呀!要不是你腰間那個酒筒,我還真不敢認呐……哈哈,給你鑄的劍也在。”
    安逝緩緩綻笑:“是啊,都還在。”
    敬德一手指他,一手指她:“丫頭,你叫他丫頭!”
    雄信凶他一眼:“本來就是個姑娘家麼!雖然作小子打扮,不過我可是看著她長大的,他們不是都知道?”
    朝世?斜兩眼。
    敬德已經驚愕到說不出話來,瞪大了眼瞧安逝,又轉向世民:“秦王——”
    世民心內翻江倒海。
    豐色樓上的宛然一曲,白雪馬前的輕盈一抱,介休營中的驚鴻一瞥……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不是沒想過去調查這個讓自己產生困惑的問題,隻是在某一個細雨霏霏的早晨,當他看著流光飛舞,心底不經意間就想到了這個義弟的時候,心頭已然明白,孰男孰女,已經不再重要。
    男也好,女也罷,隻要喜歡的人還在,又有什麼關係?
    若是男的,管它禁忌世俗,他全不看在眼內,也不屑去關心;如是女的,她愛女扮男裝,就女扮男裝好了,隻要她高興,又有何不可?
    真不像自己的作風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有信心,還是太懦弱?
    因為,她喜歡的,並不是自己啊。
    衝向北邙山的那一刹,他從不知道自己也能爆發出那麼驚人的嫉恨情緒。
    敬德見秦王不理自己,安逝也不甩他,倍覺受挫,萬分無奈兼千分好奇並百般不願的巴向咬金:“鬼頭,哦不是不是,程大將軍,這個,史安公子他……他他他,她她她,真是個……女的?”
    咬金睇他一眼:“這麼明顯,你看不出來麽?”
    明顯?哪裏明顯了?!敬德鬱悶,看老程端著那副瞧笨蛋樣的眼神就不爽。秦王神色複雜,卻沒有過多表示,不知道他到底一開始就知道呢還是在裝深沉;李世?程咬金這些一齊從瓦崗出來的,看樣子一開始就知道了;轉眼一圈,恐怕就史萬寶那副活吞了一個生雞蛋似的模樣跟自己有點相似……嗯嗯,還算有一兩個算正常的,絕對不能被死鬼頭打擊了自己的信心,若他換了自己的位置,保不定比他更誇張呢!
    “單叔叔,”安逝不管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各種目光,“王世充對你好,那是要拉攏你。雖然各為其主忠心該嘉,但他確實已經快要當唐臣了,你跟著一道有何不可?為何一定非要尋死呢?”
    雄信歎:“沒想到你也來勸我。當年在瓦崗,有一次你研讀佛經,魏公笑要你拿我們與各路神佛對比做個例子,還記得,你是用什麼來比喻我的嗎?”
    昔日遊戲,已隔經年,他卻還記得。她低頭:“金剛。願持雷霆力守護,願效大丈夫擔當。”
    “沒錯。在那之前,單某一直在江湖綠林中闖蕩,雖有薄名,卻都是靠模仿以前英雄所為而來。直至那一天,我才真正有了立身處事的目標。”
    “可是,投歸唐廷,並不違反——”
    “早前為王世充所俘,我並不甘願。然大家都降了,又碰上了清英……”他臉色轉柔,不過也隻一刻的功夫,“即便如此,已覺生而有愧。如今若複再降,縱得潑天富貴,寧得夜夜安枕乎!”
    世?咬金不覺臉上發赤。
    世民冷笑:“簡直愚見。你可知群雄並起,受害的隻是平民?又可知早日一統,不僅僅是李氏一門的榮耀,更是我們所負的重逾千斤的希望?拯救萬民於水火,靠的不是哪一個人,更不是你降了那個又忠於那個,而是要看清楚,怎樣做才能讓更多蒼生得救!你在這裏要死要活,卻可曉得,有多少人掙紮著拚了命也想活下去!”
    “我……我……”
    咬金道:“單兄,秦王說得對。俺知道你對俺們這幫兄弟失了信心,但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
    衣袖被拉了拉。回頭一看,安逝朝他搖搖頭。
    今兒個是僵了。咬金歎氣,剛才雄信的目光還有些動搖,現在,又回複了執拗。
    唉……本來也是。一個是個人英雄主義,一個是群眾英雄主義,怎麼也說不到一頭啊。
    世民一歎:“既然如此,算我唐朝沒有福分得你這員大將。來人,給他鬆綁,放他回洛陽去吧!”
    “李世民!今天既然來了,我就沒打算回去。單某已無國可投,無家可奔,不求一活,但求一死!”
    秦王沉吟不語。
    程咬金在旁邊幹著急:“秦王,俺這兄弟忒直,你放了他,俺願削了這一身官職,來贖單兄之罪!”
    世民看看安逝,有些無奈:“將軍,如此多人為你求情,你難道仍無半分感動?也罷,本王今日情願下你一個全禮!”說完,作勢便要跪下。
    旁邊世?連忙托住他:“殿下,這怎使得?”
    雄信偏頭哼一聲,不理不睬。
    所有人都沉默了。
    良久,世?咬牙:“這件事,就不必殿下再傷腦筋了,交給我來辦吧。”
    釋迦牟尼入涅?前,曾囑咐地葬菩薩曰:我所分身,遍滿百千萬億恒河沙世界;每一世界,化百千萬億身;每一身,變百千萬億人,令歸敬三寶,永離生死,至涅?樂。
    又曰,是諸眾生,若能得一佛名,一菩薩名,一句一偈大乘經典,是諸眾生,汝以神力,方便救拔,於是人所,現無邊身,為碎地獄!
    安逝突然很想拜佛。
    又或是,其實,根本不必去拜?
    金剛本性佛阿。
    法場。瓢潑大雨欲來天際。
    世?端起一碗酒:“單兄,要怪就全怪我一人。上麵下不來台,做屬下的,實在沒有辦法。”頓一頓:“當初瓦崗之盟,兄弟絲毫未忘。然世易時移,身不由己。若還念著舊日之誼,請滿飲此杯。”
    “哈!”雄信睨他一眼,將碗推開:“我們現在各人走各人的路,過去的事,不用再提。”
    世?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動怒,默默站到一旁。
    雄信瞧到一個白衣人影,已冷寂的心又倏地跳起:“羅士信,你過來!”
    士信抱槍,上前兩步。
    雄信破口大罵:“你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東西!呸,也敢出現在我麵前!”
    眾人嚇住。安逝期期艾艾的問:“單叔叔,他……他怎麼啦?”
    “怎麼?”雄信哈哈大笑:“背叛大隋,是為不忠;殺死義父,是為不孝;心狠無情,是為不仁;辜負舊友,是為不義!如此畜生,有何節義可言!”
    安逝拿眼偷瞅士信,見他依舊一臉平靜,仿佛說的不是自己。
    想代他反駁,又住口。
    程咬金斟一杯,歎道:“單兄,我敬你三杯。”
    雄信揚眉。
    “第一杯,不降就死,倒也爽快。”
    他一聽,點頭喝下。
    “第二杯,願你來世做個有本事的好漢,來報今日之仇。”
    “好!”
    “第三杯,願你來生將這些沒情的朋友,一刀一個,慢慢地殺掉。”
    “今生不能冤仇解,十年投胎某再來!”雄信連飲而盡,瞬間豪氣衝天,臉上現出些笑意,又道:“秦兄弟在哪兒,怎麼不見他呢?”
    咬金答道:“他奉命押運糧草,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雄信長籲一聲:“我單某死而何惜,隻是臨死之前未能見他一麵,實在令人痛恨。”說到這兒,忍不住落下眼淚,對咬金道:“等他回來後,你一定要代我問候一聲。”
    老程連忙點頭。
    “丫頭,你沒有什麼話對我說麼?”一一掠過眾人的臉,他的目光最後定在她身上。
    “……眾人皆慚,而你問心無愧。”
    “好,好,獨我問心無愧!”雄信此刻已再無留戀,當即朝行刑的士兵大聲喝道:“老子等得不耐煩了,還不趕快開刀!”言罷,仰天狂笑不止。
    執刑者被他的浩然英氣懾得目定口呆,怔了好一會兒,才哆哆嗦嗦舉起刀來……
    “羅大哥,你的理想是什麼?安定天下,出候入相?”
    “嗬,我可沒那麼大誌向呢。”
    “啊,你這麼強,那想做什麼?”
    “我的願望啊——說出來,你不會相信的。”
    “……那個,今天單叔叔說的話,不介意吧。”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嗯。”
    “你呢,你怎麼看?”
    “……忘恩負義不難,能夠向自己坦誠這個事實,卻不容易。”
    “……”
    “更何況,這所謂的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又是沒有道理的。”
    “要是哪天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某個人,也還是照樣喜歡我?”
    “有什麼辦法呢?好或不好,怎麼說都是多餘的。喜歡就是喜歡,毫無道理,它永遠走在理由的前頭。”
    “……所以,我更要為那個理想努力啊。”
    “諤?你說什麼?怎麼聲音變那麼低?”
    “沒什麼。好了好了,快進去睡覺去,天晚了。”
    “這麼快就到帳了呀~~”
    “進去吧。”
    “我看著你先走。”
    “……”
    直到人影遠去,安逝才回頭。
    帳旁繞出來一人:“安弟,已經給你單獨置了一帳。”
    她臉色一沉,冷冷看著他,他心一驚。烏瞳裏麵,是他全然的陌生。
    安逝不言不語。
    “安弟?”
    她扭頭往外走:“你那一跪,已經斷了單叔叔的生路,是也不是?”
    “怎麼說?”
    她驀地刹住腳步,涼笑:“怎麼說,你還問我怎麼說?被擒之時,君君臣臣,名分已定,哪有君給臣跪之理?勸降就勸降,怎又用得著跪!一跪,即使降了,也是死路一條。秦王殿下,在下佩服,您實在是好演技哪!”
    世民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她不再看他,剛走兩步,被他一把用力抓住,對上一雙隱隱燃著怒火的眼睛:“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她毫不退卻:“是!”
    肩膀被扼得發疼,世民深吸一口氣,聲音像是從喉嚨裏一個字一個字挖出來:“殺雄信者,非李氏也,自己兄弟也。”
    她一怔,淒然一笑,掙脫開來,繼續向前走去。
    “你去哪兒?”
    “讓我安靜一下。”
    雪白的匕首,在月光映照下,沁出煞人的寒光。
    刷地一聲,一塊血淋淋的肉,自大腿生生割了下來。
    “平生誓共灰土,豈敢念生。但以身許國,義不兩遂。”大漢燃起煙火,將肉擲於其中:“兄弟,秦瓊沒趕得及送你,就以肉代身,權當共兄赴死耳!”
    長身拜於新墳前,兩行熱淚滾滾而下:“示無望前盟,以慰在天之靈。”
    “秦叔叔。”
    秦瓊趕緊擦淚:“丫頭——”
    安逝一步步走到木碑前。
    單雄信之墓。簡簡單單五個字,她伸手撫過,心中欲碎。
    “不義友立。”秦瓊念著左側一豎小楷,仿佛頃刻間蒼老了十歲:“是我們害了他啊。他對朋友掏心掏肺,我們卻沒能救得了他——”一把揪住自己的頭發:“不救者,不義也!”
    安逝似乎忘了身旁還有他這麼個人,伸手解出腰間的軟劍,端詳半天,然後,捏住劍尖,繞到木碑後頭,一筆一劃、認認真真的鑿刻起來。
    “你幹什麼?等等等等,割破手了!”
    不過點滴而已。比起刑場上噴射的大朵血花,算啥?
    終於刻完了。甩甩頭,站起來,有些搖晃。
    秦瓊伸手欲扶。
    “我來吧。”耳畔響起一個安心的聲音。
    她順聲倒過去,落入到恍若熟悉已久的懷抱。
    甚至沒有看清是誰,眼睛已然闔上。
    想睡了呢……
    “睡吧。”那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安心的聲音再次傳來。
    終於,陷入昏沉的黑暗。
    秦瓊見著蘭衣人影帶人離開,良久,才回過頭來,看向碑後殷紅斑斑的一片:
    塵世如潮人如水,隻歎江湖幾人回。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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