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靠山王薨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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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深幾許。
    此刻,星懸滿天,夜蟲呢喃,靜謐的氣息灑滿整個院落。
    如果,不是那個比星光更耀眼的人存在的話。
    楊林緩緩走出房門,四周已立滿了他的近侍,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甚至萬中選一的好手,人人手按兵器,神色嚴肅。
    隻待他一聲令下,別說是個人,恐怕就是隻蚊子,今晚也別想飛出這院子去。
    可是,要對付的是那個人啊……
    那個立在當中,一身黑衣,銀色麵具,視旁人為無物的少年。
    自己當初,到底養了個什麼樣的怪物?
    他暗自收神,舉步欲走到少年麵前。
    一邊心腹阻道:“大王——”赫然竟是阿良。
    他不看他,阿良卻已感到無形中散發出來的逼人氣勢,不再說話。
    隔五步之遙站定:“你終於來了。”
    少年隻拿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看著他。
    楊林忽然笑起來,笑得驚天動地,地動山搖:“羅,我好歹是你義父,你竟沒有一句話要對我說?”
    少年靜看他笑,等他笑完了,仍是不說一句話。
    “好,好!當日本王既能殺你一次,今日就能殺你第二次!”他一揮手,自己迅速退出幾丈開外。
    所有人同時動了起來。
    劍、槊、戟、錘、刀、鞭、輥……還有神出鬼沒的銀針暗器,紛紛往少年招呼過去。
    少年神色未曾稍動,身形乍起,一片銀光四射開來,星月失輝。
    最裏麵圍住他的一圈人像是同時感到了什麼,不由自主的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心髒之處,霍然被紮了一個洞,血漸漸流了出來。
    然後,同時倒地,瞬間死亡。
    外圈的人被嚇了一跳,即使他們個個身經百戰,或是獨霸一方,也未曾見過如此精準的刺殺,如此純熟的技藝。
    那仿佛——成了血色的藝術。
    少年的黑發隨風飄揚。
    銀色麵具後看不見任何表情,隻是槍尖紅絲微微一閃,就勾得他們心驚膽戰。
    突然間有了猶豫。
    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這還是個人嗎?!
    “給我上!”楊林飛身屋頂,一聲沉喝,所有人不得不又蠢蠢上前了一步,卻全無了剛才的狠厲氣勢。
    楊林冷哼:“一群廢物!”
    一枚黑色圓球從天而降。
    少年目光一凝,槍尖一挑,似乎有粘性似的,黑球竟被他穩穩當當的挑在了槍尖之上。
    “霹靂子!”一人忽然大叫。
    近侍們騷動起來。霹靂子是傳說中的凶器,乃火藥研製而成,威力巨大,一旦爆炸,猶如晴空起了霹靂一般,中者無不燒焦而死,大火驟生。
    靠山王——是想把他們一起燒死麼?
    “大王!”有人忍不住了,再顧不得地位尊卑,仰頭直接尋找答案。
    楊林掃視他們一眼:“完成不了任務就給本王一起去陪葬,明白了嗎?”
    眾人悚然一驚,又看向少年。
    這一看,心卻是更加提到了嗓子眼。
    少年隨意的將球在槍杆上滾來滾去,好像那隻不過是普通一個圓球罷了,一點都不擔心掉下去。
    頭皮都麻了。這碰上的兩個什麼主啊!
    楊林見自己的霹靂子反而威脅了自己人,不由一惱:“再接第二顆試試!”
    少年嘴角一挑,無端生了股魅惑,忽地將第一球往近侍群一拋:“接住了!”
    近侍們一慌,手中兵刃習慣性的朝球席卷而去,快到球體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沒有少年那份功力,又紛紛撤了回來,眼看霹靂子就要落地——
    終於一人急中生智,上百道目光注視中,脫了上衫往球滾去,霹靂子被網在了衣服中,總算接住。
    所有人冒了層冷汗。
    再轉向少年,他他他……他槍頭居然又挑了一顆!
    老天啊,霹靂子不是很難弄到手的嗎?大王到底藏了幾顆?再這樣下去,不被炸死也被嚇死,不被嚇死也被這少年玩死呐!
    少年道:“跟當年一模一樣的手法——沒有新招了?”
    楊林哼一聲:“能達到效果,管他新招舊招?”
    “達到效果?”一飄身,再看人已到了屋頂之上,楊林對麵:“就怕你達不到當年那個效果了啊。”
    “把本王的兵器拋上來!”
    簷下阿良聽令,與另一人合力抬來他那杆重一百五十斤的水火囚龍棍,一個使力,將其送上。
    楊林手腕一沉,翻掌將之握在手中,橫胸而立:“今夜本王就親手了結你這個叛逆!”
    少年斂去麵具後的吊兒郎當之色:“叛逆?我是叛逆?”
    楊林不再說話,肅殺之氣乍起,水火囚龍棍飛舞張揚,勢如驚雷,漫天棍影竟似化身為龍,恣意劈來!
    “囚龍出淵!”簷下一人驚呼。
    一眾人等多年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大王親自出手,隱約間隻覺寒影交錯,恍惚上古神物長嘯清吟,萬鈞忽至。
    少年足下微移,眼神清明得不帶一絲情意。
    亮銀镔鐵仿若脫離了戰場,銀芒飄灑,柔若淺雨。
    楊林隻覺棍勢之前惟餘虛空,一種失落感無端襲來,心中暗自一驚,突然變招。
    袍袖鼓蕩,他的動作一瞬之間極慢極緩下來,送出簡單的一招,無論遠近,每個人心中仿佛都升起了一種純然喜悅的感覺。
    由至剛至烈到最輕最柔,不過花開。
    旁人看得大起大落,身不再戰場,心卻已為棍法營造的種種萬象所惑。
    唯有銀槍,依舊暢如流水。
    楊林忽然有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之感。
    一幅幅畫麵從腦中閃過:被手下甩在馬前仰頭看著自己的孩童,麵無表情背脊挺直的少年,熊熊烈火中一閃而過的不信神色……
    棍與槍交鋒
    棍法招式精準無倫,分毫不差。
    槍勢角度奇詭回旋,妙到顛峰。
    撲簌一聲,光華劃著流星般的軌道落下屋簷,眾人閃身,原來是個銀色麵具。
    月光下,少年的容顏被鍍上了一層白霜,清冷的,無喜也無愁。
    楊林忽然笑了:“真是我所見過的最俊的一個孩子啊——”
    眾人心道,還是大王厲害,三下兩下就把那小子的麵具給挑了。
    “大王!”一個男孩闖進後院,驀然失聲。
    在他的大呼中,楊林捂住胸口,砰,鐵棍摔落,人也隨之掉下簷來。
    所有人大驚失色。
    阿良飛身而上,一把抱住他,另兩人也攏了上來,將楊林圍住。
    “我殺了你!”男孩衝上屋頂。
    “阿讓,回來。”楊林咳一聲,血沫湧了出來。
    阿讓遲疑。
    開始渙散的目光掃了眼身前幾人:“阿良阿恭阿儉阿讓……還有死了的阿溫……我待你們,其實並不好啊。”
    “大王!”阿良輕喚,聲音哽咽。
    “溫良恭儉讓,咳,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呢。”楊林笑著,“不要……怪那個人……”目光移到了屋頂上如神的少年:“我其實……其實……很高興,自己能培養出這麼出色的人哪……”
    “大王!您別說了!”
    “我很……”累了。餘下兩字含在嘴中,豹目低垂,灰眉微斂,叱吒風雲,讓多少英雄折腰含恨,又讓多少先臣談之色變的靠山王楊林,隋文帝楊堅的兄弟,楊廣的親叔叔,隋朝開國五老之首,含笑而終。
    “大王!”阿良阿恭阿儉阿讓四人終於落淚。
    “你!”阿讓大叫:“雖然大王一再派人暗殺你是他不對,但你……”有些羞愧,卻仍一鼓作氣喊了出來:“但你不都容忍了嗎?為什麼突然要殺他?他畢竟是你義父啊!”
    少年一直佇立不動,他看著楊林,澄澈的眼底閃了又閃。
    “你說話呀!”阿讓一跺腳,這個人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什麼也不說!
    “雖然傷不了我,卻可能連累了她。”
    拋下一句,少年自院門走了出去。
    阿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累他(她)?男的他還是女的她?他(她)又是誰?
    踏出院門,一隻手自門邊攔了出來:“羅兄弟。”
    “是你。”
    單雄信指指院內:“楊林是鄭王座上賓,你卻殺了他,這如何使得?”
    士信不發一言,向前直走。
    “而且——他是你義父?”
    士信腳步一頓,雄信突然冒寒,道:“算了算了,殺就殺了罷,反正他也不過是強弩之末,並無多大用處。我替你擔著就是。”
    士信停了下來:“謝謝。”眼前這人還不知道他抱著必走的決心,卻仍願為自己分憂,確實是條講義氣的好漢。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還有事?”
    “這個,”雄信搓下手:“是這樣,今天我出城應戰,豈知那叫陣的是個非常厲害的紫臉醜鬼,我敵他不住,左思右想,這整個洛陽城中,怕也就你羅兄弟能打得過他了。”
    “他叫什麼名字?”
    “自稱尉遲敬德的,熊得不得了。”
    “好。”
    “嗯?”
    “明日我出陣。”
    第二日尉遲敬德依舊來叫陣。
    這次沒叫兩下,就見城門怦然大開,一行十二匹黑色駿馬井然有序的踏出門來。
    馬上騎士均是戰甲護身,頭罩銀盔,端的凜然英爽。
    他心道,不料想王世充還有這等軍士,先前確實太小瞧他了。
    正方思忖著這十二騎是要單挑呢,還是群架的時候,騎士們刷地分成兩排,迎出一個人。
    他不懂文人們那些清詞雅句,隻暗奇這人咋的長得比畫上畫的還漂亮!
    但聽那人問:“你可是尉遲恭?”
    “然也。你是誰?通個名來聽聽。”
    “我叫羅士信。”
    “原來你就是羅士信!來得正好,我專門拿了你立功去。”說著鞭子就揮了過來。
    士信舉槍格開,回手馬上一槍。
    敬德未曾招架,見一槍剛過,另一槍又跟來,連忙閃身。
    士信一連六槍,尉遲恭手忙腳亂,別說使鞭,身子都來不及閃,叫聲“不好”,得兒得兒趕緊拉了馬就往回跑。
    單雄信在城上看見,立刻提兵殺出,唐軍一時沒來得及防,被衝了前鋒,還好世勣在後方指揮若定,鄭軍殺了一回,互有勝負,最終隻得又退回城中。
    這邊尉遲恭殺得喘籲籲的回到營中,見了世民,叫聲:“厲害!”
    世民正與安逝下棋,還沒說話,一旁觀棋半天的程咬金無聊得開始找地上的螞蟻數,見他模樣,心中暗笑,道:“想是你得勝回來了!”
    尉遲恭搖手:“程將軍休得取笑,沒想到羅士信如此厲害,這人我是戰他不過的。”
    安逝落子,抬頭:“今日是羅大哥應戰?”
    世民道:“羅士信大名,耳聞已久。明日我親自會會他去。”
    程咬金笑:“尉遲將軍都打不過的,怕是隻有秦王出馬才行了。”
    敬德看他一眼,忽道:“久聞程將軍混世魔王的大名,明日不如你去,說不定自然得勝。”
    他想這人明明武功不咋地,偏愛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無,還來譏誚自己,倒要煞煞他的鋒頭。
    老程摸摸腰間的大斧:“不敢相欺,若是俺去,不但得勝,還要降服他來歸投。”
    口出狂言。敬德根本不信,嘴上卻道:“秦王,既然程將軍如此神勇,那就讓他去吧,我在一旁掠陣,也好親睹程將軍的風采。”
    程咬金開頭不過隨便說說,見他較起真來,暗想不給這人露兩手,這人還就不把自己當回事了!念頭一轉,必須如此如此,方可安妥。
    盤算好之後,對世民道:“尉遲將軍看得起俺,初來乍到,該立新功,俺願意出陣。”
    安逝跟著:“程伯伯去打的話,那我也要去看看啊!”
    世民沒了下棋的意思:“是去見你的羅大哥罷。”
    餘下三人都看向他。
    世民有些煩起來,起身:“去吧去吧,想去的都去!”
    轉步出門了。
    安逝低下頭。
    “史公子,原來你跟羅士信認得?”尉遲敬德剛才沒注意聽,直到此刻秦王反應,才發現安逝叫士信為兄。
    “認得又怎樣?”老程諷他兩眼,過去拍拍安逝肩膀:“秦王這是怎麼回事?下棋下輸了不成?”
    安逝把目光移向麵前的黑白子。
    中盤交錯。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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