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皇帝壽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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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剛慘敗逃往突厥的消息傳到太原,劉武周頓時大為驚恐,自知再難與唐爭鋒,果然連夜打開城門,悄悄北撤,亦向突厥逃去。
豈知突厥處羅可汗對他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方知突厥重利輕義,自己眼下窮途末路,再沒什麼用處,恐突厥難以相容。
之後消息傳來,先前投突的宋金剛,因受不了突厥人的傲慢與欺辱,又想帶人逃往上穀,結果被突厥兵馬追獲,竟腰斬而死。
劉武周一聽更驚,立時如坐針氈,便與幾個親信秘商要逃歸馬邑,不料被自己的親信告了密,突厥人大怒,立即將其捕獲,五馬裂屍而亡。
秦王世民率大軍於四月底抵近太原,守城者獻城投降。
至此,興騰了數年的劉武周勢力徹底灰飛煙滅,其所占州郡,也一並收還。
5月28日,李世民回到京師長安。
李淵率領文武百官,親迎至長安以東二十裏外。
世民帶著三軍將士,跪伏於大道之上,叩見父皇,山呼萬歲。
安逝跪於其中,隻覺震耳欲聾。
李淵扶起世民,十分激動:“我兒此次東征,大獲全勝,不僅蕩平了劉、宋,而且將代北一帶,全部納入了大唐版圖,這對於我朝安危,舉足輕重,其功之高,堪比南嶽!”
世民笑笑:“父皇謬讚。東征所以取勝,全賴皇上威德昭於天下,三軍將士臨陣用命,兒臣不過代父皇領兵罷了,何敢言功?”
一席話說得李淵哈哈大笑。
“過幾日就是朕的生辰,正好與各位功臣的慶功宴一起辦了,熱鬧熱鬧!”
三生石上舊精魂。
下天竺是隋朝的一座古刹,不遠處立了三塊石頭,就是傳說中代表“前生、今生、來生”的三生石。
三塊崢嶸嶙峋的巨石,斜斜地矗立在深沉的綠色裏,各自獨立,又互相粘連。
四周如隔世般荒涼、安靜。草長得很長很深,幾棵很老的麻栗樹歪歪的站著,有的被雷電擊中過,隻剩下黑色的枝幹直指蒼穹。一隻蜘蛛在兩片新綠間搭了個網,正編織著無語的時光。
淺黃衫子的少女仰頭望著那三塊石頭。
“今生”最苦。
被“前生”牽著鼻子走,還要挽著“來生”。
人,真的有前世來生嗎?
她呆呆看著,似是癡了。
一人從石橋處緩緩行來。
當他踏上青石橋的刹那,如同清冽甘甜的山泉自在的流淌於山林密澗般,一切的繁華都被他拋在了腦後。
他很瘦。隨意挽著的發髻溜了幾縷出來,在柔韌的風裏斜斜地指著一個方向,衣袂也斜斜地指著同一個方向。於是,他和他身邊同樣清瘦、同樣指著一個方向的柳條一樣,看上去非常的飄逸,而且淡然。
她看著他走下橋來,遠遠往這邊瞧了一眼,沒注意她,卻是掃過一遍巨石,然後收回目光,慢慢的往平緩的綠色山坡上走。
“杜公子!”終於忍不住,還是叫了出來。
他一頓,轉過身來,見到了她。
悠然謙和的笑:“陰姑娘。”
雲很淡,風很輕。
就是這樣一個笑容啊,讓她在最慘淡的那段日子裏有了溫暖的力量。
“杜公子……來這裏上香?”
如晦搖頭:“住持大師邀我過來品茗。如此雅興,卻之不恭。”
“已經品完了嗎?”
“是啊。所以隨便走走。”
胸中突然冒出了一股欣喜之情:“真好。”
“嗯?”他沒聽清。
她笑一笑:“杜公子,您說人的三生之間確有因緣嗎?如果是這樣,是不是我的前世造了太多罪孽?”
“這我可不知道哇。”如晦低下頭來:“不過,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是嗎?”
七日之後,李淵在太極殿擺筵,大宴群臣。
剛排座完畢,大廳中就緩緩走進來十二名女伎,分成了三排跽坐奏樂。安逝努力認了認,識得的有豎箜篌、五弦琵琶、箏、笙,其餘一些不認識。
接下來又是十二名女伎,分三排站立奏樂。所持樂器有排簫、尺八、銅鈸、橫笛、篳篥琴、答臘鼓……汗,還是有許多不認識~~
音樂漸漸響了起來,一名舞者位於中央,體態豐腴,頭飾考究,著低胸輕透舞衣,肩披彩綢;身邊又圍了十多名舞伎,每人戴著金色銅冠,衣襟上繡著一個大團花,再在這件繡衣的外麵籠上一件與繡衣顏色相同的短短的縵衫,單色一片朝紅。
“這是什麼舞?”遇到不懂的,首先就想起來問如晦。
如晦支著下顎:“《聖壽樂》。”
真符合宴會的氣氛。她點頭。
隨著樂曲逐漸轉為歡快熱烈,舞伎們相聚到場中,隻見朝紅色彩突然一變,像是換了件衣裳似的,全部成了鑲金的五彩,文繡炳煥,甚至有人止不住叫了聲“好”出來。
原來舞伎們從領上抽去了籠衫,各入懷中,露出了裏麵繡衣的華彩本色。
安逝笑:“這是誰設計的?把服裝與舞蹈進程結合起來,構思很出色呢!”
“應該是教坊裏的人吧。”
樂聲接近高潮,所有人仿佛都感染上了歡樂的氣氛,麵暈酡紅。
一曲舞畢,眾人紛紛站起身來,共祝皇上萬壽無疆。
李淵笑嗬嗬的示意平身。
上了一輪點心,空氣中還有些鬧哄哄的,一陣鼓聲傳來。
清脆的,卻又激昂。
霎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對著那由遠而近的鼓聲,殿中站著的鼓手同時輕輕的有節奏的敲起了鼓,一唱一和,“咚咚咚”,一名少女雙手持杖,腰間懸著個極為漂亮精致的細腰鼓邊跳邊旋了進來。
“花鼓舞?”
“不,應該叫杖鼓舞。”
少女腳步不停,杖上係著的五彩畫帶飄逸紛飛,一會兒單擊,一會兒雙擊,一會兒又棄杖不用,直接用手拍。
杖鼓在她熟練的手法下,竟又奏出兩個不同的音響,參差交錯,兩種不同的音色忽隱忽現、時輕時重抑揚頓挫,音色分外清麗鮮明,有時猶如珠落玉盤,叮咚作響,有時宛如水動荷葉,令聞者跟著一顆心仿佛也隨之跳動。
大殿仿佛成了她個人的舞台,鏗鏘的鼓聲伴著矯健的舞姿,牢牢膠住了每一個人的視線。
驚歎不已。
“開眼界,開眼界啊!”安逝讚道:“若非在這種場合,平日裏怎能見得著?”
如晦笑,“別隻顧著看,吃點東西。”
“齊王、齊王妃到!”
她聞言眨眼:齊王妃?李元吉什麼時候結婚了?
伸長脖子往殿門看去,一張嘴頓時閉不攏來:楊媚!走在齊王身邊的赫然竟是楊媚!
“兒臣(臣媳)見過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父皇。”
她盯著那雙人影入座。許是感覺到有人盯著了,楊媚飄了目光過來,見到她,先是一訝,然後朝她笑笑。
唉,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楊媚怎麼就嫁給李元吉了呢?
如晦附耳過來:“別看啦,再看人家都要以為你對齊王妃有意思了。”
她悻悻收回目光,喝口酒。
李淵滿臉喜氣,神采飛揚:“大唐獲勝,多倚賴各位之功勞。來,朕敬大家一杯。”
所有人起立,停了歌舞,同時捧起酒杯:“謝皇上!”
一輪酒喝完,太子建成起身:“今日亦是父皇壽辰,兒臣先幹為敬,祝父皇江山永享,壽與天齊。”
“好,好!”李淵大笑一聲,喝下一杯。
建成拍下掌,一名宮女上來,捧上一隻小箱子。建成上前,邊開箱子邊道:“太上老君為我先祖,兒臣謹奉‘敬石’一枚,願長伴父皇左右。”
李淵示意身旁太監拿過,從裏麵取出一塊光滑無比、邊緣卻又似缺了一角的白色石頭:“敬石?”
“正是。相傳古時有一人名叫沈敬,自幼學道。一日雲遊至鍾山,遇見一位老太婆,對沈說:‘你骨格秀朗,神氣清爽,心地又正,十年後,應當得道,隻管專心修煉。’並給沈一塊白石,‘隻要用山泉煮這塊石頭,不要停火,等到頭變得像藥劑般軟就可吃下去。如果沒有軟,不可停火。’說完話,老太婆便不見了。沈敬甚覺神奇,便在山上搭了間茅屋,汲山泉煮石頭,十年中沒有停火,但這石頭卻煮不軟。沈敬泄了氣便停火不煮了。”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見眾人聽得興致盎然,笑一笑,續道:“一夜,忽然那位老太婆又來到了,問沈敬說:‘當初叫你用山泉煮石頭,現在怎麼不煮啦?’
沈敬回答:‘我自從奉您教導,煮石十年。卻仍然不可吃,所以停火了。’
老太婆說:‘這石頭可不是尋常之石。別人是求不到的。你得到這石頭,何不心懷虔誠、消除疑慮地煮它?如果這樣,不用十年便可吃了。如果心中疑信參半,雖煮上十年,仍然是吃不得的。’
沈敬問:‘這是什麼石頭?如果不是凡間之石,自然有神靈之處,可以吃得。但既有神異,又何必煮了才能吃呢?’
回答說:‘這石,是瓊樹的果實。不知誰得到了又遺失在這座山中。被人間的毒風吹著,所以變得堅硬了。如果心懷虔誠,用山泉煮它。便會再變軟,軟後可吃,吃下便得道了。’沈敬拜謝老太婆,她突然又不見了。
沈敬於是先齋戒,重新汲來山泉煮石頭。第二天,石頭突然變軟,香氣彌漫著全山。沈敬忙沐浴清潔,然後將石頭化了的一角吃下去,頓時,他變回了童顏,須發像漆般黑亮,心中清朗,身體輕捷。山中人見到都覺得十分奇怪。幾天後,不見了沈敬,不知他去了哪裏,豈不知,他已羽化登仙去矣。”
眾人聽得悠然神往。李淵更是把石頭湊在鼻端聞了聞,“果然隱隱似有股異香。這石頭還真能煮熟了不成?”
建成搖頭:“此石在人間流落多年,異能怕也早散去了大半。不過既是道家先祖們遺留下來的靈物,帶在身邊,趨吉避凶、佑我大唐該是不錯的。”
“好啊好啊,我兒確實想得周到!”李淵大喜,一邊吩咐侍從好好收著以後穿了好帶在身上,一邊道:“禮物甚得朕心,有賞!”
建成一揖:“父皇開心,兒臣便已知足了。”
元吉跳出來:“我的我的,我的也很不錯呀!”
“元吉,”李淵咳一聲:“你二哥還沒動呢,你急什麼?”
“無妨。”世民笑看向元吉:“四弟先來。”
“謝二哥!”元吉從懷中撈出一個小盒,“西周玉魚。”
“呈上來看看。”
兩件玉魚,不但形製、大小、玉色一致,就連所用玉材質地、紋理都相同,陰線琢出單圈圓目,陽線填充雙弧線魚鰓,細膩溫潤,古樸簡潔,魚身兩麵拋光,不加以任何紋飾。
“先時有一魚國,原為西部氏羌族一支,周初因相佐武王伐紂有功,被冊封為伯,成為當時京畿內重要的方國之一,雖國祚不長,卻以玉石著世。你從哪兒弄來的?”李淵一邊把玩一邊笑問。
“父皇您真是博學多才,一眼就看出來了。”元吉樂嗬嗬地:“這不是兒臣自己想出來的,是媚兒看了古書後無意中提到,然後兒臣派人去找,終於找到這兩隻。”
“是嗎?”李淵看了旁邊楊媚一眼,楊媚急忙低頭上前行禮:“古時成雙成對總是象征著圓滿,臣媳唯願父皇事事美滿而已。”
“起來吧。”當初元吉執意要娶這個美貌女子,他心底其實並不太樂意,堂堂一個齊王,去娶一個名妓,雖說以後可能是野史裏的好題材,雖說這個名妓是個清倌,但皇家身份何在?若說當妾也就罷了,偏偏自己這個兒子被迷得根本連東南西北都拎不清,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娶來當正妃,後來鬧得滿城風雨不可收拾了,他這個做父親的,想到了死去的竇夫人,想到這個孩子從小就缺少母愛,心一軟,隻好答應了。
唉,害他一夜之間不知又白了多少根頭發啊……
戰功赫赫的的二兒子上前,笑:“相比大哥四弟神奇貴重的壽禮來,兒臣真是汗顏了。”
李淵道:“你打了勝仗,就是給朕最好的禮物。”
“父皇過讚。”世民取出一隻漆木箱子,“小時曾見父皇與母後一起,彼時母後持笛,父皇彈奏琵琶,兒臣就想,那當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今日父皇壽辰,兒臣謹獻自製琵琶一具,供父皇忙裏得閑之娛。”
箱蓋打開,一把半梨形音箱、四相九品的曲頸琵琶呈現在眾人麵前。
“是我兒自己親手做的?”皇帝身體前傾,“快拿上來與朕看看。”
近侍太監捧過箱子,李淵將琴身放置在腿上,琴頭斜靠身體左邊,左手按住琴品,右手執木投撥了一聲:“一曲琵琶兩行淚,昔日玉人安何在?”
“父皇——”
“柚木為板,象牙當柱,好琴,好琴啊!朕喜歡得緊,好,好!”李淵止住幽思,語氣恢複開朗。
三位皇子進獻完畢,各位大臣又開始送自己的,珍珠瑪瑙寶石翡翠,書畫古玩名雕飾物,直把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輪到安逝,她站起來,兩手空空對著李淵一揖,“稀世奇珍,想必皇上應有盡有,臣也沒這個能力貢獻得起。天下既然都是皇上的,也不缺臣這一件,對嗎?”
李淵微一愣,心想這小子倒是有趣,拿不出禮來就扣我個大帽子:“不錯,朕富有四海,不缺你這一件。下去吧。”
安逝微微一躬,環視四周,建成微笑著看她,元吉冷嗤一聲,世民眼中泛出絲有趣的意味,如晦依舊一派溫和……
就在眾人以為她要退下的時候,她勾了勾唇:“雖然沒有寶物,不過畢竟是壽筵,心意還是要有的。”
“哦?”這下李淵來了興致。
“皇上可有巨大的透明的杯子?”
李淵招手,一名宮女低頭奉上一隻足有花瓶大小的玻璃杯來:“這可以否?”
是了,唐朝時已有了煉造玻璃的技術。
她笑,點頭:“要是高腳的更好。”
李淵再揚手,這次是兩名宮女上來,各捧了一隻。
她選了隻晶瑩剔透的:“請姐姐幫我端著。”
宮女應聲,耳根泛了絲紅。
抬頭對李淵道:“承蒙陛下不棄,接下來,臣為陛下調製一種神奇的酒,名字叫‘旭日東升’。”
“好。”
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一臉好奇的盯著她。
她笑笑,取出隨身攜帶的酒筒,裏麵是剛剛釀製好的高粱酒。將高粱酒全部傾入杯中,約占了大杯的五分之一。
然後回到桌上取來一個葫蘆,將裏麵的橙汁又緩緩倒入杯內。
杯中一片黃燦燦的明色。
元吉道:“這有什麼神奇的?”
她但笑不語。複取出一個指節大小的細竹管,道:“齊王莫急。”
打開管蓋,一股淡淡的石榴香味飄了出來。
“皇上,這就是臣要送您的禮物。”
邊說,邊將竹管中的石榴糖漿緩緩滴入杯中。
眾人睜大了眼。
隻見紅色糖漿慢慢沉入杯底,然後,恍若仙術一般,又在一片明黃之中徐徐上升,真如旭日東升,霞光萬丈。
“願大唐帝國之崛起,猶如日之東升;願陛下的仁愛統治,澤被四方。”
一片寂靜中,她溫溫的聲音朗然響起。
“妙,妙啊!”李淵走下龍椅,看著那如清晨太陽剛剛升起時的奇妙的吉祥景象,眼中竟似有淚光閃爍。
眾人拜倒:“願大唐如旭日東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