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孔雀裘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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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文靜死了。
    罪名是謀反。
    太原成了劉武周的都城,裴寂已經兵敗回朝,關中危急。
    太極殿上。
    李淵坐在龍椅上,臉色不是太好:“劉武周依恃突厥之勢,盡掠我關東之地。朝廷兩次派兵征討,皆為賊所敗。如今賊勢大張,眼看就要兵逼潼關,眾愛卿以為該如何應對?”
    左仆射封德彝、戶部尚書蕭瑀等,皆隋朝舊臣,平日對處置政務、審理刑務諸事還算熟門熟路,但對這兩軍交戰之事,卻無言以對,隻是默默看著秦王世民。
    新擢拔為兵部尚書的殷開山、李靖等一班武將,早已義憤填膺,本欲請戰,但見秦王沒有開口,也隻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靜靜等著。
    大殿裏一片難堪的沉默。
    世民平靜的站在那裏,一聲不吭。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見文武群臣都不說話,李淵心中開始後悔了,大唐現在離掃蕩中原群雄、一統南北的目標其實還十分遙遠,天下尚未平定,怎麼就對兒子起疑了呢?況且,世民現在這樣,恐怕與自己草草殺了劉文靜也脫不了幹係。
    但此時兒子不請戰,自己一朝天子,難道還求他出征不成?想到這裏,李淵長歎了一聲:“賊勢如此,難與爭鋒。既然眾愛卿皆無良策,便隻好放棄大河以東,我朝僅守關西之地算了。”
    “父王!”建成出列,神情堅定:“此舉萬萬不可!您一生雄才大略,大唐更是從沒這麼怯懦沮喪過。兒臣願領兵出征!”
    李淵勉強一笑:“太子乃國之儲君,怎能輕易出征?更何況現在均田製及租庸調製都在擬訂之中,你就撒手不管?”
    話說到這個份上,世民知道自己該說話了,避嫌也好,賭氣也罷,都該適可而止。按下自己複雜的心緒,他上前一步:“啟稟父皇,兒臣認為,太原乃我朝王業之基,國之根本,而河東曆來水甘土沃,為富庶殷實之地,乃京師所資。今若拱手讓與劉賊,兒臣竊為憤恨。臣願率精兵三萬,殄滅武周,克複汾、晉!”
    他所說的道理,李淵與群臣何嚐不知?太原及河東既是李唐王朝的發祥地,又是京都長安的大後方,無論過去、眼下,還是以後,都具有國祚之“根基”意義,如同大樹的根本啊。
    李淵暗自舒了一口長氣,世民總算還是主動請纓了。他露出幾日來第一個真心笑容:“吾兒既肯出征,必能大獲全勝。但三萬兵馬太少,朕就悉發關中之兵,朝中戰將亦任由你來挑選!”
    世民拜倒:“謝父皇恩準。但京畿重地,亦不可無大軍戍守,兒臣最多提八萬人馬,掃蕩劉、宋足矣。”
    “吾兒乃國之砥柱,大唐安危,在此一戰。你先行準備,十日之後,朕親至華陰長春宮,為你送行!”
    “謝父皇!”
    陰玉真將她帶至王府後院。
    寒塘倒影,一人負手立於岸旁。
    陰玉真低聲道:“殿下回府後尚未進食……公子您勸勸他。”
    她應了一聲。玉真低身一福,輕輕走開。
    隔了許久,她緩緩上前兩步,注視著那道挺立的背影,又凝住不動了。
    也許,還是讓他獨自靜一會兒好吧。
    她想著。
    正欲退回,那人出聲:“安弟。”
    想了想,舉步上前,打個哈哈:“大哥看這月色可好?”
    世民瞥她一眼,看看高空一抹殘月:“哪裏好了?”
    “心情好呢,自然看什麼都好;現在大哥說它不好,心情看來不爽呀。”心中加一句,廢話!
    他看著月亮:“當初在太原籌劃起義時,是他最先定下了西取長安的非常之策,後又數年如一日,出生入死,隨我征戰西秦……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劉兄啊劉兄,這就是你對我們李家的最後一句話?”
    她默默聽著。
    “早知事情會鬧到如此田地,我就該從長春宮早早趕回來,而不是隻上奏折。父皇也太聽信裴寂之言了!”
    這該是他回來後第一次透露他悲憤的情緒吧。劉文靜與他,有著亦師亦友之誼,他身為秦王,不但沒能救得了他,還要深深壓抑住對李淵作法的不平,即便對裴寂,也打壓不得……
    “斯人已逝——”話剛出口,才發現安慰之詞說再多,也是沒什麼大用。
    索性什麼也不說,幹脆做一回垃圾桶罷。
    正在她做好準備聽上一大段發泄之詞時,他突然又回複到了先前的沉默,半個字也沒有了。
    月光在地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那個,接下來,你就要做出征準備了吧?”
    他應了一聲。
    偷窺他一眼,看不太清麵容,隻覺神色稍冷。
    “祝大哥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他唇角似是勾了勾,過一會兒道:“你和我一道走吧。”
    “啊?”
    “元吉回京,你便與他結了梁子。我這個四弟,脾氣可不好啊。”
    她淡淡一笑:“惹不起總躲得起。實在不行,離開長安也就是了。”
    “你別小看了齊王的本事。真要給你編排個罪名,到處一張捕,天涯海角也跑不了。到時我在外地,萬一趕不及——”餘下的話他未說,她卻明白,萬一趕不及,像劉文靜這樣,可就真是做了冤死鬼了。
    當日所為,她並不後悔。那刻如果自己不出手,倒黴的就變成了紅拂。她不願看見那本該錚錚鐵骨的女子受到侮辱。
    更關鍵的是,她不喜歡李元吉。
    不過,她好像忘了一點。現在自己所處的並不是原來那個世界,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完全可以明白的說出口,即使有人想報複,終究還是個法製社會;而這個時代,階級分明,李元吉是齊王,是皇子,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她一個平民,拿什麼去與他鬥?
    之前可以靠李密,靠秦瓊程咬金單雄信羅士信,現在靠誰?李世民?
    不是任何人都有軟弱的權利啊。
    曾經她以為,隻要靠自己,便不會再軟弱。
    但是……
    揚起頭,一笑:“那史安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出了秦王府大門,抬頭看看殘暈的月亮,歎口氣。
    沒什麼目的的隨人潮流動,瞄到了一座燈火璀璨的建築。
    楊媚,上次解圍時尚未謝過她,該去看看才對。
    交了十兩銀子入門錢,找了嬤嬤過來去豔樓。
    嬤嬤上下看她一陣:“可不巧哇,我們家媚兒正在招待齊王殿下呢!公子您再找一位?我們這兒——”
    她揮手阻止她即將出口的長篇大論,聽說李元吉自見楊媚之後就念念不忘,使盡了各種手段猛追,想來是真的了?
    笑笑:“你隻管對她說一聲史公子來了,見與不見,說聲便是。”說罷塞了片金葉子放到嬤嬤手裏。
    嬤嬤掂了掂,眉開眼笑:“那是那是。公子稍等,老身去去就來。”
    過一會兒,她回來了,一身肥肉抖得厲害:“公子原來與齊王殿下相識,怎不早說呢。快請進吧,殿下跟媚兒都等著呢。”
    仍然是上次那間香氣四溢的房間。
    齊王坐在臥榻上吃著水果,楊媚在一旁撫琴。
    安逝剛一踏進房門,就聽元吉懶懶道:“史安,咱們還真是有緣,何處不相逢哪!”
    楊媚站起來朝她一笑:“史公子。”
    她回以一笑。齊王在就不好提上次之事了,隻答:“回殿下,我也這麼覺得。”
    元吉笑一聲,不過涼颼颼的:“你——也喜歡媚兒?”
    “楊姑娘天生麗質,誰不喜歡?”一個太極打回去,元吉一時住了口。
    四處瞧瞧,看到桌上擺了棋子,她走過去坐下:“在下雙陸?”
    元吉過來:“你會?”
    點頭。
    “那太好了!我們就來下一盤,以案上孔雀裘為注。”
    安逝凝眸看去。房中一側新置了張青玉案,案上擺了件色彩鮮豔的羽衣。
    “那是——”
    楊媚道:“是件以百雀之羽、百獸之腋衲成的裘衣,再飾以孔雀翎毛,據說珍貴無比。”
    她笑:“可惜我沒有同樣珍貴之物做賭注啊。”
    元吉道:“本王欲將此裘送給媚兒,媚兒隻嫌貴重。本王瞧你口齒伶俐,破例與你賭一回,你贏了,這裘就歸你;若輸了,便勸媚兒心甘情願將裘收下,如何?”
    安逝看了楊媚一眼,後者朝她眨眨眼,顯示對她有信心。
    不由笑道:“好。”
    元吉擺好棋:“那就開始吧。”
    幾擲之後。
    元吉道:“史安,看來今兒本王運氣好一些啊。”
    楊媚在一旁點籌:“公子,好像擲的都是小點呢。”
    安逝道:“起手幾擲不要大點,也是沒關係的。”
    “是嗎?”元吉笑:“隻怕你到時趕都趕不及。”
    又過幾擲。
    安逝拍額:“哎呀,此刻齊王殿下您五梁已成,我不扔個六點,就隻好看你一人行嘍!”
    楊媚笑:“兩個骰子還怕擲不出個六點來?”
    元吉一聲冷哼。
    “所以說,這種東西,雖有偶然,其實於除大算小,是最有講究的。”安逝邊笑邊扔了骰子,“滴溜溜”轉了個七點,“殿下,不好意思啦。”
    元吉一把奪過骰子,瞧見他笑嘻嘻的神態,心想這小子難道是故意的?
    楊媚又道:“妾身還聽見人說:雙陸是為手足而設。不知是何寓意?”
    安逝看元吉一眼,擠擠眼,示意要他答。
    元吉湊到她耳邊:“什麼意思?”
    她輕道:“這不是給你表現的機會嗎?回答出來了,搏美人一笑啊。”
    元吉退回去,咳了咳:“這意思好理解得很——咳,史安,你來說說。”
    安逝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楊媚看看他倆。
    一道目光威逼過來,她轉向楊媚:“他是勸人手足和睦之意,所以到了兩個、三個連在一處,就算一梁,別人就不能動;設若放單不能成梁,別人行時,如不遇見則已,倘或遇見,就被打下。即如手足同心合意,別人焉能前來欺侮;若各存意見,不能和睦,是自己先孤了,別人安得不乘虛而入。總要幾個連在一處成了粱,就不怕人打了。這個就是‘外禦其悔’一個意思。”
    “可見古人一舉一動,莫不令人歸於正道,就是遊戲之中,也都寓著勸世之意。無如世人隻知貪圖好玩,那曉其中卻有這個道理。”楊媚歎道。
    一柱香後。
    “多謝齊王賜衣。”一聲輕語,一名少年從豔樓中退了出來。
    轉身,臉上笑意刹時斂了去。
    看了眼手中的孔雀裘,少年叫住擦身而過的一個小丫鬟:“你等等。”
    小丫鬟才十來歲左右,眼神怯怯:“公子有何吩咐?”
    他隨手將孔雀裘往她懷中一扔:“送給你。”
    小丫鬟愣了愣,捧著那件華麗而輕飄飄的羽衣,半天才反應過來:“公子——”
    少年已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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