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花魁楊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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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內,已經入夜。
“二哥,我回客棧休息去了。”
畢缽什拉住她:“既到了晚上,不如去找些樂子?”
安逝皺皺眉:“我好累。”
“到了那地方,保管你不累了。”
“笑那麼神秘,什麼地方啊?”
“豐色樓。”
“唔?”一頭霧水。
小畢見她反應,一拍頭:“對,你年紀還小,沒去過那種地方吧?”
她有些明白過來了:“你說的,該不是——青樓?”後麵兩字壓得極低。
“聰明!”小畢搭住她肩膀:“來來來,既然碰上我,我就帶你去開開葷。豐色樓可是長安城內排名第一的青樓,花魁楊媚更是紅得發紫,多少王孫公子排隊都難求一見哪!”
安逝推開他:“小弟我今日真是累了。你有興趣就自己去吧,告辭。”
說罷獨自向前走去。
小畢本來還頗有興致,見她倦倦地離開,突然也覺沒什麼意思了,敲敲腦袋,邊搖頭邊走了回去。
一匹馬匆匆而過。
馬上騎士忽地“咦”了一聲,勒住馬韁,馬登時人立,騎士駕著它又“得得”折了回來,在安逝麵前停下:“安姑娘?”
左右人群皆散了開來,她愕然抬頭:“王叔叔?”
騎士乃是王伯當。
邢國公府。
一陣腳步聲錯亂傳來,隨後出現了一個久睽了一年多的熟悉身影,安逝心中百味陳雜。
“丫頭,真的是你?”李密進門,瞪大了眼睛,看向廳中作少年打扮的少女。
“好久不見,密叔叔。”
話音剛落,即被摟入了寬厚的胸膛裏,頭頂傳來帶了哽咽的激動聲音:“丫頭,你讓我好找!”
她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李密才把她放開,拉著她一同坐下:“這一年來你跑到哪去啦?怎麼又會到長安來?”
“我一直東遊西蕩的,然後聽到你歸順大唐的消息,就趕過來了。”
李密臉一紅,不過膚色黑根本看不出來:“是不是覺得密叔叔很沒用?本來還率了幾十萬兵的,結果——”
“不不不,密叔叔,”安逝忙擺手:“我想說的正好相反。如今皇帝待你甚厚,不但封你為光祿卿、上柱國、邢國公,還把叔舅的女兒也嫁給了你,也算——”
李密冷哼一聲:“光祿卿?哼哼,一個服侍人家吃喝的角色!你可知道,我帶來一起歸降的兩萬將士,分到的糧食都不夠吃!那些太監首領們,竟然還明目張膽伸手找我們索要財物。更別提朝廷上的文官武將,個個都是趾高氣昂,不冷不熱陰陽怪氣!”
她沉默了。
李密意識到自己說得太衝,歎了口氣,看看一旁的王伯當:“莫要怪我激動,也就對你和伯當,我才說說這些心裏話罷了。”
王伯當神色黯淡,為李密所受為恥:“密兄是太受冷淡了。”
連王叔叔也這麼說,想必密叔叔的日子確實並不好過。隻是,唉,“既已歸附,便是臣子,一時受了些委屈,也不是不能忍受的,日後說不定會有好轉。”
“你會幫我的,是吧?”李密灼灼的看著她:“你是我的幸運星對不對?”
“我已經不再是——”
“不,丫頭,你就是我的幸運星。自你離開一年,瓦崗就從天上摔到了地下,這還不能證明?”
安逝咬咬牙:“好,既然你這麼認為,那我說的就希望你能聽進去——千萬不要起反叛之心!”
李密一驚,王伯當也瞪大眼,忙左右看了看:“安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
“你答應我。”
“這個……”李密猶豫起來。
安逝看著他:“當初讓你不要啃東都這塊硬骨頭你不聽,讓你不要殺翟伯伯你也不聽。你說,我怎麼可能還是你的幸運星?”
“我……”
她長歎一聲:“你見過秦王李世民了吧。”
李密點頭:“日前他滅西秦勝利回師的時候就是我去接的他。”
“有什麼感覺?”
他腦中頓時浮現出一個英姿勃發的形象:“從善如流,舉止不凡。”
“當時李淵認為薛仁杲殺死大唐士卒甚眾,要求將他的部下全部誅殺來撫慰冤魂,你認為不妥,跟秦王說了,結果隻斬殺薛仁杲及一些主要將士,其餘不但全部赦免,還授予了軍職,是嗎?”
“此子乃天降英物啊。聽人言,寬人行,不如此,何以平定禍亂?”
“那你還有一展‘抱負’之心?”
李密眼神暗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光彩:“李某雖敗,卻從不將宇文化及、王世充之流放在眼內。今此子雖不可小覷,將來必是一大障礙,但你不是說過?精衛無窮填海心!天下未定,勝負也就未定!”
難怪亂世出英雄。
在這樣的年代裏,人人都把命豁了出去,是不是自然也就多了幾分視死如歸的豪氣與壯烈?
“密叔叔,如果這真是你的想法,那安逝就不再說什麼了。”她笑了起來,一邊眼淚卻不斷往下掉。
“丫頭,你怎麼了?幹嘛突然哭了?”
看著眼前手忙腳亂的男子,安逝哭得更凶了。
“喂,大哥,以你的身份地位跑到這種地方來,不怕被人看見?”
豐色樓豔樓一角,一名俊美少年看著悠然自得的紫袍青年,不禁奇道。
青年笑笑,噓了一聲:“小心點不被人看到,又有什麼關係?”
“你膽子真是夠大的。”
“我們不過來看看花魁,又不幹什麼,不必心虛——”
“出來了出來了。”另一名白衣少年低道,兩人住了嘴,往中間台子上望去。
豐色樓號稱長安第一青樓,當然不是靠吹的。單單看它設計,便有與他家不同之處。主堂稱百色堂,入門十兩銀子,其中即便是端茶送水的小丫頭,個個也是長相俊俏。但這還隻是一般客人流連的地方,若自恃不凡一些,可上七色堂。七色堂是書畫琴棋詩酒花七個分堂的總稱,堂門前每天都換不同的題目,你對上了,再加付十兩就可進去,這又是另一個層次了。七色堂裏有每月挑選出來的堂主,她每晚安排一個節目,或是吟詩作對,或是跳舞作畫,最後看上誰了,就選誰當入幕之賓,其餘人不得有異議。上七色堂的一般都是公卿官宦子弟,大家也好麵子,不作紛爭,真要碰上蠻不講理仗勢欺人的了,自有神秘的樓主打理。
最後一層是豔樓,“豐色”兩字,正是從豔字拆分而來,既寓意著美人顏色之豐,更因豔樓樓主才是整個豐色樓的鎮樓之寶。
豔樓,曆屆花魁居住之地。
而這屆花魁,更是十分了得。她已經連任三屆,聲名遠噪,而且,見過她的人,無一不稱其為天下第一美人。
豔樓中間,有一個玉石鋪就的高台,周圍拉上了白紗,裏麵景物若隱若現。
環繞高台的,是一個個用粗木搭成的精致的小看台,裏麵隨侍一名丫鬟與小廝,各位客人每人單獨一間,除了都能看見中間的台子外,其他誰也看不見誰。
這種隱秘性,正是各位看客所需要的。
長安城裏大官這麼多,套句百姓的話說就是隨手扔一個出去都是能壓死人的。大夥心知肚明,能上得了這樓的,家裏不是萬金巨賈就是當朝權貴,誰要是想來解解悶,總不能當著麵你爭我奪是不是?
一個曼妙身影在台上坐定,朝眾人福了一福:“能得各位公子大人前來,是媚兒的榮幸。今晨見後院落花,偶然傷感,想起紅顏易老,恩怨難斷。今日就以‘江山美人’命題,襄助雅興。”
美妙的嗓音,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一時隻聽各看台上竊竊私語起來。
畢缽什看著白紗中的身影:“美,簡直就是美得不知該如何形容,我之前之後都沒見過比她更美的。”
“既然見過,那今晚我們應該也能托你的福,見她一麵吧?”安逝問。
小畢搖頭,“那次我是事先花了大價錢打探到了她要出什麼題目,然後又花了大價錢請了一個精於此道的人跟我進來,然後才——”
“啊,原來你作弊!”
世民笑看向她:“也算不上作弊。青樓本來就以賺錢為生,這些不過都是花樣,你有這個財力跟心機便也夠了。”
“大哥說得好。”小畢連連點頭:“更何況我也隻見過她一次,之後才知,即便是想弄到她的題目,也是不容易的。”
“你倒真是個有錢的。”安逝哼哼,“那所謂的‘大價錢’應該是很大吧?要是她多漏幾次,你也不擔心錢被花光?”
世民見他兩個互瞪對方,不由好笑:“好了好了,有人應題了,咱們先看戲。”
第一個是東邊廂的,隻聽一陣幽幽簫聲響起,如泣如訴,哀怨纏綿,眾人聽得黯然魂消之際,一個清潤的男聲合著簫聲吟道:
“北方有佳人,傾國又傾城。
一顧傾人國,再顧傾人城。
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是漢武帝與李夫人的典故。舊瓶裝新酒,也算有幾分味道。
紗內人影輕道:“婉轉優美,幽怨動人,公子費心了。”
之後又有人做了幾首詩,一一念罷,卻都覺不如第一人動人。
各廂進入一片低聲討論之中。
西廂一人忽道:“蒙姑娘不棄,我剛畫了一幅江山美人圖,各位請看!”
話音未消,那廂中突然展出一幅長卷來,淩空作響,從廂到台,足足有五丈來長。
眾人屏息望去。
畫上墨跡未幹,千裏江山,被丹青淡淡勾勒出來,意境悠遠。
“美人呢?怎麼不見美人?”有人叫道。
西廂人道:“請看天空流雲形狀,似否美人身形?”
眾人再次望去。
果然,乍看起來是雲朵,整體看來卻似少女婀娜的側影。
“妙,妙啊!”有人低聲讚歎。
安逝奇道:“廂中小小地方,他是怎麼畫出這麼大一幅畫來的?”
世民答:“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又過了一陣,各廂都沒動靜了。
曼妙人影朝他們這邊看來:“大家均已應過媚兒之題。那邊的公子?”
“哇哇,怎麼辦?你們誰上啊?”小畢隻顧看別人,這會兒才急起來。
安逝道:“難道非得應題不成?棄權可不可以?”
世民搖頭:“既然進來了,肯定要給花魁這個麵子。更何況她剛才還提醒我們了。”
“那大哥你隨便寫首詩應付應付好了。”
“安弟你文采好,還是你來吧。”世民笑眯眯的。
此時眾廂已紛紛把目光調了過來,奇怪這最後一廂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哎呀,三弟你就快作吧,這麼多人盯著,奇奇怪怪的。”小畢催道。
“那我唱首歌給她聽好了。”
世民跟小畢看著她調琴。
她笑笑:“剛學不久的。可能會有些跑調,你們不許笑。”
“怎會?”小畢目露驚奇:“你還會彈七弦古琴啊?”
安逝不再瞅他,徑自唱了起來:
“道不盡紅塵舍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
流著相同的血,喝著相同的水,這條路漫漫又長遠。
紅花當然配綠葉,這一輩子誰來陪,渺渺茫茫來又回;
往日情景再浮現,藕雖斷了絲還連,輕歎世間事多變遷。
愛江山更愛美人,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
好兒郎渾身是膽,壯誌豪情四海遠名揚。
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哪西邊黃河流,
來呀來個酒啊不醉不罷休,愁情煩事別放心頭。”
一曲唱罷,四周沒了聲音。
“怎,怎麼啦?”她左右看看,“這麼難聽?”
“三弟,你要是個女的,我保管把你娶回家!”
安逝好笑:“下麵那位美人兒呢?”
小畢撇下嘴:“雖然很難取舍——不過你剛才的樣子真的很好看哪,像仙人一樣!”
“胡說。”她才不信他的,轉向世民。
世民定定的看著她,而後淡淡微笑:“唱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