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斯人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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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望了韓露一眼,挑了挑燈芯,默然退了出去。
燈光陡然明亮起來,一瞬之間,段憫然平靜柔和的眉眼間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如刀刃般在韓露心上狠狠劃下一道口子。
“月圓之夜無圓月,把酒聽雨亦風流。”段憫然低吟一聲,伸手提起了幾上的酒壇。
心猛地一提,當韓露反應過來時,酒壇已到了她懷裏。緊抱酒壇喘息幾下,韓露抬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奴婢替二殿下斟酒。”
段憫然臉上的疑惑褪去,笑著搖頭:“九娘大病初愈,不宜飲酒。今夜,本宮自斟自飲。”
抱著酒壇的手一緊,韓露用力咬了咬嘴唇:“二殿下小瞧奴婢?九娘飲酒如同飲水。”像要證明給段憫然看一般,韓露斟滿酒杯一飲而盡,如此反複,連飲三杯,似乎仍未盡興。
冰冷的甘露飲由口入腹,所經之處如火燒般灼熱。
如果這壇酒被她自己喝光,段憫然是不是就不用死了?這樣想著,第四杯酒便下了肚。當韓露再抬眼時,卻驚呆了。
段憫然正雙手舉壇,仰頭豪飲,沒喝入口中的酒隨著他的嘴角淌下,直流入衣領之中。
韓露的頭嗡地一聲巨響,想也沒想便撲上去搶奪酒壇。
段憫然順勢放下酒壇,抬手一抹嘴,長歎一聲:“痛快!”他轉頭朝韓露笑笑:“想不到這樣喝酒竟如此快意!”
韓露驚恐地緊抓著空空的酒壇,一時間有些頭暈目眩。
他喝了!把她喝剩下的酒全喝了,毒酒!
“小雲,”段憫然向門外大喊,“再拿幾壇酒來!”他轉頭,目光閃亮地看著緊抱空酒壇坐倒在地的韓露:“今夜,不醉不休!”
這一喝,直喝到油枯燈殘、人靜無語時。地上、幾上壇倒酒溢,狼藉一片,兩人靠幾坐著,都有些迷亂。
段憫然的確醉了。不然,他不會對韓露說那麼多話。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信德宮建得比皇宮還豪華嗎?”他拄肘支額,半眯著醉眼問韓露。
韓露靠在幾上,垂首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一下納二十個側妃,日飲醇酒、夜夜笙歌嗎?”他舉壇喝了幾口酒,再問。不等韓露答話,他便自問自答:“我想讓別人知道:二皇子奢靡荒淫,不足以成大事,更不會對太子構成危險。”
韓露一震,一股苦澀便在心底蔓延開來:你不爭,別人就會放過你嗎?
“現在,二皇子的荒唐事又一次舉國流傳,皇帝被他氣到昏厥。你猜,這次是什麼?”段憫然側過身來,醉眼朦朧地憨笑,“他新寵了一個冷豔的酒娘。為了她,一日之內遣散二十名側妃,把她們全部投入官妓中,隻因她們曾對酒娘出言不遜。荒唐吧,是不是很荒唐?連他都不相信自己會如此癡情。”
他越笑越厲害,最後笑趴在幾上,雙肩不停抖動,再抬頭時,已笑得滿臉淚水。
“九娘,”他看著韓露,朦朧迷離的目光中現出一抹痛悔,“看到你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我嚇壞了。我長這麼大,荒唐事做盡,卻沒殺過一個人。我一定瘋了才會在你茶裏下毒,如果你真死了,我不會原諒自己!”
韓露望著段憫然,眼睛酸痛起來。
二皇子當然不會那麼癡情,也沒有真的被酒娘迷得神魂顛倒。他查不出投毒者,因為投毒的就是他。
韓露不過是顆棋子:是太子布在信德宮中,伺機取二皇子性命的棋子;也是二皇子用來迷惑太子,讓太子放鬆警惕的棋子。
“二殿下,你太心軟了。”韓露伸手去扶東倒西歪的段憫然,卻被他一把推開。
“我是心軟。我寧可死,也不願你死。”他提起酒壇,又是一陣猛灌,“我死了,真就解脫了……”
韓露淚流滿麵,從他手裏奪下酒壇,泣不成聲:“死有……那麼好嗎?”
夜已深沉,冷風挾著急雨撲進屋來,滿室清寒。
段憫然又喝光了一壇酒,卻還能在醉到不省人事前抓住韓露的手,瞪著已經失去焦距的雙眼喃喃低語:“母妃……是你嗎?……我們一起走吧,我帶著她……我們一起走……”
她,她是誰?是他的心上人吧,那個被他藏在二十位側妃後麵的人。
段憫然枕著韓露的腿沉沉睡去,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似乎他所希望的事情都在夢中實現。
你很快就能走了,到一個自由輕鬆的地方去。韓露小心地將段憫然的頭移到枕頭上,替他蓋好了被子。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滴答聲在如此靜夜中顯得異常清冷蕭瑟。
“你服下解藥了嗎?七日後,毒性發作,隻是昏厥,查不出別的症狀。明天開始,你最好不要與二殿下接觸過密,以免引人懷疑。”小雲的頭發衣裙皆濕,顯然在簷下站在了好久。“二殿下是個好人,雖然驕奢淫逸,但卻從不為難下人……”
“你住口!”韓露握緊拳頭,忍無可忍地打斷小雲的話,“讓我下毒之後,再告訴我這些做什麼?!”最後那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吼完之後,人便虛脫般萎頓下來。
小雲歎了口氣,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聽見了淡淡的語聲傳來:“讓你下毒的人不是我,是太子!”
半晌後,她丟下一句話,轉手朝屋前燈籠下的光明走去。
“我的家人在太子手裏,我和你一樣,都是棋子。”
韓露佇立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用力收緊了手。
夜太黑,看不清前麵的路。除了這條路外,我真的無路可走了嗎?
十五之後,段憫然再也沒來臨水軒。小雲帶回消息:二皇子得到一名姿容絕世、色藝俱佳的西域舞姬,這幾天足不出戶,不分晝夜地歌舞宴飲。
韓露知道,這是二皇子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世人展示他的荒淫無度,而所有的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好幾次,韓露立在二皇子的寢宮外靜聽宮室內傳出來的靡靡絲竹、婉轉歌喉以及夾雜在其中放肆恣意的調笑聲。不知為何,竟從其中聽出了幾許淡淡的傷感和無奈。
他可以心軟,你卻不能。韓露無數次地告誡自己,然後默然離開二皇子寢宮,回到臨水選中繼續在愧疚和負罪感的煎熬下痛苦度日,就這樣過了六天。
第七日清晨,韓露很早便起身。她披頭散發、衣冠不整地在幾前坐下,絕望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一看就是大半天。
黃昏時分,小雲麵色張皇地闖進屋來。“九姑娘,”她喘息幾下很快鎮定,“二皇子來了!”
韓露霍然起身,疾步向外衝去,慌亂中被裙角絆到,差點摔倒在地。
漫天霞光映入平靜無波的湖麵上,水天一色,天與地的界限就這樣被模糊掉了。
溫柔的風吹來,拂動絳紫色的衣袍。段憫然立在臨水的地板上,正朝著韓露微笑:“九娘,你為什麼衣亂發散、滿麵疲態?難道也通宵不眠、徹夜狂歡了嗎?”
看著他蒼白的臉和眼瞼下的淡淡陰影,韓露突然有了種想哭的衝動。
她撇撇嘴,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奴婢這幾夜一直在想二殿下,睡得很不好。”
段憫然就快死了,韓露不想對他說謊。她的確在想他,這讓她很驚恐,因為這種情況在她對段憫然下毒之前就開始了。每晚躺下之後,韓露都會想他幾次。想他今天穿了什麼衣服,和她說了什麼話……甚至有幾次,他還代替林小安闖入了她夢裏。
這意味著什麼,究竟意味著什麼?韓露不敢多想,生怕想出令她難以接受的答案。
十五之後,夜深人靜時,每想他一次,韓露內心都要經受一番掙紮。每當此時,她都會把手探進懷裏,摸到盛著解藥的小紙包緊緊地攥著,直到把說真相、送解藥的強烈欲望徹底壓抑下去後,才會慢慢鬆開手。然後,再想他,如此反複,直至天明。
一抹驚喜在段憫然臉上一閃而逝,快得讓韓露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本宮也很想九娘,每天都想。”說這句話時,無謂和戲謔已經重新掛上了段憫然的臉,他甚至伸出手要去撫摸韓露的臉。
韓露靜立不動,卻在那隻修長的手即將撫上她的時候,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段憫然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轉頭叫了小雲一聲,席地而坐。“看歌舞看累了,過來找人喝酒聊天。”他揉揉額角,疲憊地搖了搖頭。
段憫然喝了很多酒也說了很多話,從出生直到今天來臨水軒之前他做了什麼,都一一告訴了韓露。當最後一壇酒喝光後,他停住話頭,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走了幾步,腳下一踉蹌,人便朝一邊歪倒。
韓露大驚,幾步上前扶住了她,聲音顫抖得厲害:“二殿下,你哪裏不舒服?”
段憫然用手壓著額角,吃吃笑了兩聲:“我幾天幾夜沒睡,現在很困。”
心被狠狠一揪,韓露掃向站在一邊的小雲,卻見她朝自己微微點了下頭:第七天,藥性開始發作了!
韓露緊了緊扶著段憫然的手臂,無視小雲警示的目光,低聲道:“二殿下到屋裏睡吧,九娘給你泡碗醒酒湯。”
段憫然又一踉蹌,帶得韓露也一陣目眩,她不得不扶住了一旁的欄杆。
“本宮要回去。”雖然醉了,卻依然固執,段憫然甩開韓露,扶住小雲的肩頭,腳步虛浮地去了。
韓露扶住欄杆,閉眼等著昏眩過去。原來,等死是這種滋味兒。她苦笑一下,抬眼時,遇上小雲回頭時若有所思的一瞥。
室內沒點燈,剛降臨的夜色一點點地溢進屋裏,吞沒了韓露模糊的身影。
擦擦幾下石火相擊聲過後,屋裏陡然亮了起來,顯出了韓露靠在幾上的影像。
“解藥在哪裏?”小雲跪坐在燈前,目光灼灼地問韓露。
韓露懶懶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揉皺了的小紙包,輕輕放在幾上。
“你瘋了嗎?”小雲狠狠地瞪了韓露一眼,拿起紙包幾步衝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多了個托盤。
“快喝下去!”她端起茶杯,遞給韓露,“我看著你喝。”
“他怎麼樣了?”韓露用手支著頭,不接茶杯。
小雲沉默一下,緩緩道:“在看歌舞,已經困得伏在桌上,卻仍不準人撤席。”
他有預感了嗎?是不是知道所剩時間不多,才會同自己講那麼多話,還堅持不睡。
心像被鈍刀砍過一樣,下刀時便很疼,拔刀後更是皮開肉綻。韓露握住茶杯,慢慢地擎到嘴邊,卻又停住。
“別再猶豫了。”小雲急急地催促,“你舍不得他死,你想救的人就要死!而你若死了,我和我的家人就要死!二殿下那日飲得毒酒比你多,就算現在服解藥也無用了。你真的要陪他一起死?”
韓露一仰頭,杯中的茶被她一飲而盡。“我累了,要睡下。”她扭過頭,聲音淡得像即將消散的晨霧。
渾渾噩噩中,韓露看到林小安朝她走來,微微地笑。
“韓露,今生今世,我絕不負你!”
“好。我以身相許,你絕不可棄我!”
……
韓露想過去,可腳下卻如同生根一般,動也動不了。
下一刻,林小安變了臉,他冷冷地看著韓露:“你若真有本事,怎麼進得宮再怎麼出去!”
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韓露轉頭,看到了一身紫衣的段憫然。他手提酒壇,低聲吟道:“月圓之夜無圓月,把酒聽雨亦風流。”然後,便舉起了酒壇。
韓露猛撲過去,可卻動不了,情急之下,她哭喊出聲:“二殿下別喝,酒裏有毒!”
可終究是晚了,段憫然已然飲盡壇中酒。他一抹嘴,長歎道:“想不到這樣喝酒竟如此快意!”然後,朝韓露伸出了手,一臉的無謂和戲謔:“本宮也很想九娘,每天都想。”
……
韓露忍無可忍,放聲痛哭起來。
困難地睜開眼,小雲憂慮的臉便出現在麵前。韓露喘了幾口氣,發現冷汗已浸透了單薄的中衣。
我還活著嗎?明亮的燈光晃得她眼前一陣陣發黑。韓露閉了一下眼,又睜開,低低地問:“怎麼了?”
小雲默不作聲,似乎在猶豫是否要告訴她真相。
不知哪來的力氣支撐著韓露坐起來,她死死地抓住小雲,嘶聲問道:“怎麼了?你說!是不是二殿下他……”
小雲點點頭,韓露立刻噤聲,鬆開手軟軟地癱坐在榻上。
韓露,你究竟做了些什麼?為了成全自己的姻緣,你親手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韓露想大聲地嘲笑自己,可卻笑不出來,眼淚一滴一滴成串地往下掉。
可笑吧?真可笑。當你痛下殺手之後,卻發現對他產生了奇異的感情。這是懲罰,老天爺對你這個自私自利的人的懲罰,它罰你一輩子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眼前漸漸模糊,一陣一陣無力向她襲來。
韓露,你該死!可是,就算你死了,也換不回他的命。
就在韓露痛不欲生時,耳邊傳來了小雲縹緲虛幻的聲音:“二殿下大概已近彌留,現在想見九姑娘。”
腳下像踩在雲堆裏一般綿軟無力,頭也空空地一無所有。韓露緊抓著小雲,生怕一鬆手便會軟倒在地。
很困,真的很困,就想這麼睡去。眼前的那盞燈籠四周突然出現了無數盞燈籠,一同在暗夜中閃爍。韓露用力瞪大眼睛,分不清哪個是燈籠,那些是幻想。
終於,小雲發現了韓露的異常。“你怎麼了?”她問,聲音裏夾著一絲驚恐,在韓露耳邊若隱若現地飄蕩。
“沒事。”韓露搖搖頭。不能倒!她告訴自己:現在決不能倒。
二皇子的寢宮中並未出現任何惶恐。大殿中燈火通明,侍女侍從來回穿梭,正忙著撤席;一隊一隊的樂師和歌舞伎依次從殿中走出來,從韓露身邊走過。最後一名穿著打扮異常妖嬈的舞技在經過韓露麵前時略一停留,滿含嫉意地狠瞪了她一眼,高昂著頭與她擦身而過。
冷汗順著額角淌下,韓露想伸手去擦,卻怎麼也提不起力氣來,隻能用力拽著小雲。
“九姑娘!”太監總管滿臉堆笑,眼睛眯成兩條縫,“二殿下現在寢室中,您隨老奴來!”
韓露被小雲半扶半拖著,腳步虛浮地跟在太監總管後麵。
不知走了多久,太監總管終於在一座宮室前停了下來。
白色的大理石台階被明亮的燈光一照,如同上過蠟一般,反射出瑩瑩的冷光。
“你在外麵。”韓露鬆開緊抓著小雲的手,扶著欄杆拾級而上。
豪華的銅燈架上群燈閃爍,金色的燈光灑在靜靜仰臥在榻上的段憫然身上。段憫然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留下兩片淡淡的陰影,更顯得他麵部輪廓柔和而朦朧。他一動不動,麵容安詳,似已睡熟。
韓露艱難地走到榻邊,想開口卻發不出聲來,隻能顫巍巍地伸手去推他。一下、兩下……就在韓露心生絕望,開始低低飲泣時,耳邊傳來了一聲“九娘”,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般微弱。
韓露驀然抬頭,淚眼模糊中看到段憫然正朝她微笑。他看上去疲憊至極,目光迷離,卻仍在強撐。
“二殿下渴了吧,九娘去倒茶。”韓露忍住昏眩去找茶杯。
段憫然很困難地笑了笑:“本宮不渴,隻是很困。想起白日同九娘飲酒暢談時竟漏掉一件極重要之事,因此才深夜召你過來。”
韓露找到茶杯,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紙包來,將其中的粉末輕輕地灑進了了茶水裏。她轉身走回榻邊扶起段憫然,讓他倚在靠枕上,把茶杯送到了他嘴邊。
明亮的燈光下,段憫然有些訝異地望著韓露,疲態畢現的臉上露出一抹光華,卻是一閃而過,接著便自然地就著茶杯喝下了茶。
韓露忽然想起了那日午睡後,段憫然也是這樣把茶杯送到了她嘴邊。那時,他也許並不知道,這個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酒娘會是要他性命的暗劍。
韓露看了看空杯,心中一陣輕鬆。
縱然事情已無可挽回,她仍要這麼做。不為別的,隻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為此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段憫然死了,她一輩子都會活在內疚和痛苦中,生不如死;林小安死了,她更不想在世上獨存,最終仍舊是死。但若要她殺死與自己無冤無仇的段憫然來換回林小安的生命和她的姻緣,她寧願選擇死亡!
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韓露摸索著在榻邊坐下,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很正常:“二殿下要告訴九娘什麼?”
段憫然淡笑不語,將一樣東西遞到韓露手中。那是一串橢圓形的碧玉珠串,燈光下,一粒粒緊密相接的珠子閃著溫潤柔亮的光澤。
“你先答應我,這個今後一定隨身佩戴。”段憫然躺回榻上,半睜著眼睛看韓露。
韓露甩甩頭,用力逼回眼淚,將珠串戴在了右腕上。
“韓露,你還記得那張狼皮嗎?”富麗堂皇的寢室內響起了段憫然越來越低的模糊語聲。
狼皮?!似被閃電擊中般,韓露猛地一震。
在北戎,那天早晨她從氈帳上取下來的狼皮。明黃色的狼皮,原來竟是……
她震驚地抬頭望向段憫然,卻見他嘴角含笑,雙目正緩緩合上。
“二殿下,二殿下……”心中驚恐陡生,韓露不顧一切向前撲去,袖角將放至榻上的茶壺茶杯掃到榻下,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這次,無論韓露如何呼喚,段憫然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一步錯,步步錯,無論如何也無法補救了。所以,隻能用命來償還。
韓露握著段憫然漸漸冰冷的雙手,欲哭無淚,任憑意識逐漸模糊。
恍惚間,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由遠及近地傳來,接著她便聽到了小雲驚慌的低喝聲:“你不能死!你死了,我的家人便要替你償命!”然後,有人開始往她嘴裏灌水。
“我欠下的債,我自己還!”韓露艱難地吐出一句話,緊緊地閉上雙唇。
“我隻問你一句話!”小雲淒厲地低聲叫道,“解藥呢?我給你的解藥呢?你先前在我麵前服下的是什麼?”
韓露抓緊段憫然的手,看著小雲逐漸模糊的影像,微微地笑:“是……水粉。”話未說完,一股熱流便從張開的口中直泄入腹中,韓露低叫一聲,終於失去了意識。
慌亂的奔走呼喊聲和壓抑的低泣聲中,有人拉扯著韓露,似乎想要把她從榻邊拖走。
“二殿下如何?”一道男聲響起,低沉倉皇。
靜默,靜默,長時間的靜默。
“回皇上,二殿下……薨了!”
韓露睜開眼,猛然直起身來。她的右手依舊緊緊地握著段憫然的手,手腕上顆顆玉珠映出溫潤的光彩,一如段憫然溫和的目光。
“二殿下!”韓露推他,喊他,直至聲嘶力竭,而段憫然卻依然沉睡不醒。
韓露轉頭望垂首僵立在一旁的小雲,想朝她怒吼,吼聲哽在喉間發不出來。
她沒做錯。為保家人生命,她用備用解藥救活了韓露,使韓露可以痛苦地繼續活下去。
韓露望著自己緊握住段憫然的那隻右手癡癡低笑:能握住他的手,卻握不住他的命。韓露,你注定要墜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