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販做的是賣雞的營生，說是攤子，其實也就是一塊巴掌大的空地，用扁擔挑了兩筐雞仔放著，時不時喂點食，好讓過路的行人都來瞅上一瞅。
    那大娘說要砸了他的攤子，居然不是開玩笑，擼了袖子，三兩步走過來，就要動手，那小販見狀立馬慌了，彎腰護著雞仔道：“風嫂子，風嫂子，消消氣，消消氣，我就是這麼一說，你看你還當真了！”
    那大娘瞪著他：“飯能亂吃，話能亂說嗎，要是照你這麼胡編亂造，以後還有人敢住我那院子嗎？”
    “是是是，您說得都對，是我嘴賤，欠收拾，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
    “知道就好，下不為例。”
    “哎。”小販應聲答應，正巧有人前來看雞仔，他便自顧自忙去了。
    那大娘轉身的功夫，殷月鳴和蘇木均不見了蹤影，她急忙望向遠方，街上人來人往，可就是沒看到那兩個人的身影，她用力地跺跺腳，一臉可惜：“怎麼辦，居然把人給弄丟了，回去胡婆子肯定鐃不了我。”
    略一思忖，她再次低聲道：“那兩個人既然是打聽城門的方向，必然是急著想出城，反正也找不到人，索性直接去入口等。”
    殷月鳴和蘇木回了客棧，待關上門，確定四周暫時安全了以後，蘇木才道：“好了，先歇會吧，那大娘應該找不到這來。”
    殷月鳴滿是不解：“姓蘇的，你剛剛拉著我跑什麼，我們兩個大男人，難不成還怕她一個？”
    跑了一路，蘇木口渴得厲害，倒了兩杯茶水，遞了一杯給殷月鳴，對方扭過頭，明顯不領情的模樣，蘇木笑笑，轉而自己一飲而盡。
    “你不覺得那大娘有些過分熱情嗎？”
    “是有點，說話便說話，拉拉扯扯的成什麼體統？”
    蘇木看著殷月鳴：“她想帶我們去她家，恐怕是有別的企圖。”
    “別的企圖，什麼企圖，不就是想我們退了客棧，改住她的屋子。”
    “可怎麼想都覺得怪異，你看她衣裳是粗布製成的，指甲黑汙，臉上飽經風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吃過苦頭的人，跟那小販吵架的模樣中氣十足，力氣又極大，她說怕孤單，一個人住了一個院子，並且還有空餘，可見手裏有些小錢，一般這種人是做什麼的？”
    殷月鳴一臉興致缺缺：“我怎麼知道，她一個老女人，總不可能去碼頭扛沙袋吧，人家也不要她呀。”
    蘇木聲音輕了許多，像是回憶起從前的日子：“我小時候，常跟著顧之北在碼頭亂竄，有一個寡婦，男人掉進湖裏淹死了，連屍身都找不到，她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天天去街上賣豬肉，刮風下雨也去，可她的生意總是比別人差很多，一來她是半路起家，那些熟手欺生，二來她說話細聲細氣的，手腳也慢，被人奚落過幾回，連眼睛都紅了，可她仍舊不肯棄了這門營生，說什麼也要靠這攤子養活三個孩子。
    有一兩次我去的時候，天都擦黑了，肉販子都收了稱回家，隻有她，案板上還擱著幾條豬肉，固執地等著人上門。她的小女兒隻有一歲多，臉蛋紅紅的靠在她懷裏，困得直喊娘，她也隻是給孩子攏了攏衣裳，照舊守著攤子，便是這樣，她硬生生地把生意做了起來。
    不過兩年的功夫，那個曾經秀氣的寡婦，已然變了個模樣，腰圓腿粗，嗓門忒大，身上常年有股豬肉味，有那輕浮的顧客，借著買肉的功夫說些渾話，她也跟著哈哈大笑，應對自如，力氣比從前大得許多，一個人也敢殺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殷月鳴問道：“然後呢？”
    “沒有然後，那寡婦日子越過越好，三個孩子都養大成人，讀書的讀書，嫁人的嫁人，旁人都說她好生厲害。”
    殷月鳴看了他一眼：“那你在可惜什麼？”
    蘇木皺眉，反問道：“我有嗎？”
    殷月鳴肯定地點點頭。
    “我大概……隻是可惜當初的少婦，到如今已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吧。”
    殷月鳴嗤笑一聲：“所以你從那麼小，就開始懂得憐香惜玉了，嘖嘖，先是那個叫櫻桃的，再是寡婦，你還真是個多情的哈？”
    蘇木沒有回答，殷月鳴就當他默認了，胸腔處莫名的有些不快，剛想再譏諷一番，對方若有所思的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徑自盯著下麵看。
    “四公子，你瞧，”蘇木指著熱鬧非凡的大街，“可看出有什麼不同？”
    殷月鳴隨意地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答道：“沒有。”
    蘇木道：“你再仔細看看。”
    “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殷月鳴驀地大聲起來。
    蘇木表情一成不變，淡淡地陳述道：“那大娘，就是當初清陽街碼頭上賣豬肉的寡婦。”
    “你說什麼？”
    “雖然她又胖了不少，嗓門也比從前大了許多，可我還是認出來了。”
    殷月鳴腦子極快的轉動起來，幾步走到窗前，同樣盯著人來人往的大街瞧：“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一個半月前，在她的攤子上稱過兩斤豬肉。”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驚，清陽街距此地有大半個月的路程，這還是車馬加速的情況下，先不說那寡婦為何闖入這座城，她便是日夜不停的趕路，也不可能突然之間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有什麼東西，或者說，有什麼人在控製這座城，令人離不開，甩不掉，且還得聽命於他。
    沉默良久，寂靜的屋子裏才響起一道聲音：“那現在怎麼辦，坐以待斃？”
    蘇木再次倒了杯茶遞給對方，這回殷月鳴接了，拈著茶杯，極其斯文地小口輕啜。
    “還是等一等吧。”
    “等誰？”殷月鳴挑眉。
    蘇木搖頭：“我不知道，不過我想，他總會來找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