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帳篷，蘇木就聞到一種濃烈的藥味，苦澀中夾雜著血腥，令人忍不住皺緊眉頭。
    榻上的人蓋著厚厚的皮毛褥子，臉色蠟白，見有人進來，他極為艱難地抬起頭，隨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古大夫，您來了。”
    “嗯。”老頭難得地沒有數落人，而是麵色溫和地應了一聲，“今天感覺怎麼樣？”
    那人搖了搖頭，氣若遊絲：“還是老樣子，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每次一睜眼，都恨不得再痛死過去。”
    老頭沒有接話，打開藥箱，將工具一一整理出來。
    蘇木低眉順眼的立在一邊，仿佛一張椅子一般，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榻上的人見了他，眼睛微微一亮：“古大夫，這人是你的隨從嗎？”
    老頭看了蘇木一眼，喉嚨裏模糊的應了一聲“是”。
    那人頓時笑了：“真好，躺了這麼多天了，總算不用見到你那張老臉了。”
    “說得我好像很願意看見你似的。”
    那人招了招手，示意蘇木過來：“你多大了？”
    之前榻上有屏風擋著，蘇木看不清這人，現下走近了，才發現不過是個蒼白虛弱的少年，散著頭發，眉目柔和，與戰場上殺氣很重的士兵截然不同，倒像是在閨閣中嬌養起來的小女兒，一顰一笑間帶著點不問世事的天真。
    隻是，被他像長輩一樣的問多大了，蘇木心裏總感覺怪怪的，但還是答道：“剛剛及冠。”
    “多好的年紀，”少年幽幽一笑，目光空洞，“可以在陽光底下自由地嬉笑怒罵，可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可以娶妻生子，享受天倫之樂，可以……”
    他說到後來，聲音已經越來越小，幾乎聽不見。
    蘇木不明所以，回頭望向老古頭，後者輕輕歎息一聲，臉上的神情似悲非悲，仿佛不忍直視。
    待出了帳篷，蘇木幾次欲言又止，老古頭瞟他一眼，往喉嚨裏灌下一口燒酒後才道：“想問什麼就問，憋在心裏不難受嗎？”
    蘇木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個人，怎麼了？”
    “病了。”
    “什麼病？”
    “你問那麼多做什麼，你是離國派來的奸細？”
    蘇木頓時噎住了：“……當然不是！”
    老古頭冷哼一聲：“既然不是，你怎麼會不認識他，又把離國話說得這麼順溜？”
    “我……”
    蘇木正想解釋，老古頭把手一揮，麻利起身：“你不用回答我，是不是奸細，這些事也不歸我管，不過，要是想在我眼皮底下動我的病人，我老古頭第一個就廢了他！”
    他雖是如此說，後來幾次進那個守衛森嚴的帳篷時，蘇木跟在後麵背藥箱，老古頭照舊一聲不吭。
    榻上的少年一直沒有起身，總是躺著，目光一直盯著外麵看，好像在等著什麼人。
    每回見了蘇木，他也總是態度溫和的打招呼，跟初次並無任何不同。
    又過了幾日，老古頭把藥箱遞給蘇木，仰頭灌下一口酒道：“明日起，你不用來了。”
    “古大夫？”
    “這人我治不了，明日城破，殺虎口傷亡慘重，我要進城去醫治更多需要的人，不能留在這裏浪費時間。”
    蘇木眉頭緊皺：“城破，怎麼可能？”
    老古頭嗤笑一聲：“為何不能城破，寒幽國攻了有十來日了，按照預期，這還算晚的。”
    “這也太快了，過去幾十年，殺虎口可是從未被攻破過。”
    “以前不行，不代表現在不行。”
    蘇木看向老古頭，這個一向隻專注於酒和醫術的老頭子，此刻臉上的神情竟有點悲天憫人，也不知是在對帳篷裏的那位少年，還是對即將死去的芸芸眾生。
    蘇木不知道，他隻知道眼下，若是讓寒幽國攻進了殺虎口，他的國家，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將再也不會恢複以往的平靜祥和，整個離國都會陷入戰爭之中！
    匆匆行了一禮，蘇木正要告辭時，老古頭突然在身後叫道：“要想改變戰局，一切就在今夜！”
    蘇木渾身一震，回頭望去時，那老頭已經晃著酒壺，慢悠悠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