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這一路隻得跟隨著敵軍的部隊，撤到後方去。
    他有心想找殷家軍，可對方不是把他當成敵人欲殺之而後快，便是覺得他身為離國人，卻穿著寒幽國的衣物，在兩軍對戰時左右搖擺，居心不良，根本連話都沒搭上兩句，就隨意把他搪塞過去了。
    認識他的，也就那幾個，且大都跟著郭浩，根本沒人能證實他是運糧使，況且他又受了傷，實在不易折騰，隻得慢騰騰地跟在敵軍後麵，任由軍醫給他診治包紮。
    天漸漸明了，不斷有人被抬下來，又有更多人補充上去，寒幽國大概這次是鐵了心，一定要拿下殺虎口，距上一次，殺虎口易主，還是五十年前的事，那時候，守衛軍也不是殷家軍。
    據說那場大戰死了很多人，包括蘇木的祖父在內，雖然慘勝，可到底是把殺虎口從寒幽國手上打回來了，先帝格外高興，一連重賞了好幾個武將，加官的加官，進爵的進爵，一時之間，在整個京城都風頭無限。
    主帥蕭易水更是得意至極，不過二十有七，便已戰功赫赫，無論去哪，都有人尊稱一聲“蕭將軍”，蕭府日夜拜帖不斷，都是想跟他結為親家的。
    殷家也送了個女子過去，據說還是嫡女，不過當時的殷家，隻是個靠用銀錢捐出來的小官，一身的銅臭氣，便是嫡女，蕭易水也是看不上的，隨意給了個妾侍的名頭，便丟棄在園子裏不管不問了。
    後來的事，蘇木大多也是聽說，那嫡女自認以清白之身侍奉，不想竟如此糟踐她，便心存報複，將蕭易水私下結交大臣，意圖擅改儲君的事捅了出去，蕭易水連夜逃跑，被抓了回去，斬首示眾，蕭家自此沒落，再也沒翻出浪花來。
    倒是殷家，因著有功，殷月鳴的祖父又頗有幾分才幹，很得新帝重用，這才一路高升，到了如今的地位。
    說起來，殷家也算是踩著蕭易水的骨頭上位，若是今日，丟了殺虎口，不知當今陛下是否同樣也會過河拆橋？
    蘇木腦子裏想著這些與他無關的前塵往事，嘴巴倒是也沒忘了空閑，專心致誌的對付手裏硬邦邦的饅頭，咬下一口，卷進嘴裏大口大口的嚼著，饅頭是玉米麵和著雜糧做的，玉米的甜味蕩然無存，隻有帶著青氣的糧食味，說實話，並不好吃，不及白饅頭的鬆軟和細膩，可是管飽，吃兩個能頂一晌午。
    他心驚膽顫的過了一夜，哪裏還管得上好不好吃，隻知道要把那餓得發慌的胃寒得滿滿的，才能定下心來，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
    他吃得太快，一下子噎住了，急得直咳嗽，旁邊有個小兵見狀，遞了個水壺過來：“給。”
    雖然不過短短一個字，可蘇木注意到，他說的是離國語。
    他接過水壺，先仰頭灌下兩口，待喉嚨裏的饅頭咽下去之後，這才望向那人道：“多謝這位大哥。”
    那人搖搖頭：“沒什麼，一口水而已。”
    蘇木有心跟他攀談：“大哥是離國人？”
    “嗯。”年紀看著大約三十上下的男子長得瘦小，臉龐黝黑，眼皮向下聾拉著，看起起一點精神也無的樣子。
    “大哥怎麼來這裏了？”
    “我是被抓來當壯丁的，運氣不好，跟了個沒種的將軍，他說投敵就投敵，害得我們這些人，也成了叛軍。”
    蘇木想起那百夫長說的，招了百十來個離國士兵，想來這人也在其中之一了。
    “大哥既不願意，怎麼不逃？”
    “逃，”那人淒慘地笑了笑，“就算我逃了，我家裏還有多病的老母，一雙眼睛都瞎了，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那老母又靠什麼過活。”
    各人自有各人的難，蘇木心裏微微歎息：“大哥不必擔心，等仗打完了，自是可以回家侍奉老母親的。”
    “回家，你想得倒是天真，這仗打完了，我們的家也就完了。”
    他意誌頹廢，語氣沮喪，全無對這場戰爭抱有任何希望，似乎知道敗局已定。
    蘇木心生疑惑：“大哥何出此言？”
    那人卻頗為顧忌地看了看四周，隻是搖搖頭：“沒，猜測罷了，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蘇木笑笑，也不再多問，把手中的水壺還給了他。
    傷兵營裏基本都是重傷的，明知救不活，軍醫更不會把藥材浪費在他們身上，有士兵痛得不行，隻能慘叫著死去，屍體被抬出去時，散發著惡臭，傷口已經生膿，上麵爬滿了蒼蠅，場景令人唏噓不已。
    沒人想在這等死，蘇木也不例外，許是認了命，到這裏的人除了實在痛得受不了時，叫喚兩聲，其餘的時候，都是安靜的，給水就喝，給東西就吃，雖然他們也吃不下什麼，大概就想這樣死在沙場，至少他們的親人，還能獲得些許撫恤吧。
    蘇木算是半個殘廢，雖不致死，但也得好好躺著休養。
    那個被抓來當壯丁的離國人每日兩次過來這裏看看，給他換洗傷口，送些飯食一類的，蘇木有心想跟他多打聽打聽，偏偏這人有些顧忌，再沒吐露半個字。
    躺了三日後，蘇木實在有些受不了，懇求道：“大哥，你行行好，讓我去給你幹點雜活吧，再待下去，我真的不死，也要瘋了。”
    “你都這樣了，還能幹什麼？”
    “我肩膀受了箭傷，可腿還是好的，起碼能替你跑跑腿，也省得你兩頭累，你看成嗎？”
    “這……好吧。”
    出了傷兵營，蘇木才總算看清自己的位置，他還在殺虎口，卻不是原來的軍營了，敵軍把後方補給定在了距城門口一裏的戈壁灘上，周圍全是帳篷搭建起的蒙古包，目測大概有幾十個，而他之前待過的傷兵營是最大的，沒有守衛，來來往往的都是傷兵和軍醫，若是即刻逃走，恐怕也沒人在意。
    蘇木掛念著還在城裏的櫻桃，也不知經過那夜一場混亂，她是死是活，有沒有被敵軍抓住，還有殷月鳴，這小子橫衝直撞的，可千萬別死了才行，不然，殷成煥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
    正四處張望著，有人叫他：“兄弟，別忤在這傻站了，手裏還一大堆活呢。”
    是那個抓來當壯丁的人，蘇木回過頭，賠笑道：“好，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