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時，東南風忽起，且越來越大，軍營本就靠近郊外，全是戈壁荒漠，風夾雜著沙土，迷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蘇木在這一片淩亂中，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紅薯被烤糊的氣味，少時他初學著生火煮飯時，手法生疏，同米粥一起放進鍋中的紅薯煮著煮著，就粘在了鐵鍋上，灶下的火還一直旺著，最後盛出來的白粥裏，總是泛著一股鐵鏽味。
    味道越來越濃，蘇木起初還頗為難忘地深深嗅了嗅，誰知吸了沒兩下，便覺得暈頭轉向起來，眼皮聾拉著，有種想睡的衝動。
    肩頭的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他也顧不上拔箭頭止血，眼下，隻想好好睡過去，身體一放鬆，驀地就往後倒去，正巧撞到了傷口上，頓時痛得直吸氣。
    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蘇木環顧四周，煙霧繚繞，不少士兵都中了迷煙，搖晃了兩下，均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他趕緊拿出懷裏的帕子遮住口鼻，腳下略微一動，肩頭便生生的扯著疼，隻得咬著牙，一步一步挪到戰場中間。
    眼下這種情形，誰也看不清誰，蘇木隻能大喊：“郭將軍！郭將軍！”
    無人回答，身邊倒是不時響起刀劍砍入身體的悶哼聲，不停的有人在倒下，下手的卻是同樣著殷家軍軍服的人，眼下敵我不分，蘇木眯著眼睛分辨，見殷家軍有個小兵正費力地拿著劍，想要抵抗，奈何迷煙已入肺腑，他晃了晃，終究還是單膝跪地，滿臉倔強地抬著頭，不肯倒下。
    小腿上，有一隻箭深深刺了進去，而另一隻箭，正合著風，迎麵飛來。
    蘇木想都未想，將手中的匕首扔了出去，差一點點，那箭偏了三分，斜斜地插入小兵腳下。
    小兵愣在當場，回頭瞧見蘇木，嘴唇微微動了動，眼神驚喜。
    蘇木挪到他身邊，低聲道：“有埋伏，快走。”
    誰知那小兵竟搖了搖頭：“要走你走，我不走。”
    蘇木喝道：“你瘋了，死在這裏有什麼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不知道，我答應過方將軍，會在這裏等他回來。”
    “你要是死了，還等得到他嗎？”
    兩人說話間，迷煙裏已有人馬走過來，腳步不疾不徐，似是翁中捉鱉。
    蘇木皺緊眉頭：“兄弟，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我都受了傷，兩個一起走，才是都活不下來。”
    “那你……”
    “放心，”小兵笑了笑，“我留下來，自然有我的用處，謝謝你了，蘇公子，你若真想幫我，不如，帶這個人逃出去。”
    說著，他身子側了側，露出旁邊已然昏迷不醒的一個人。
    “這是……”
    “這個人很重要，是侯爺的四子，蘇公子，請你務必護他周全。”
    四子，他，他是殷月鳴？
    蘇木盯著那張陌生的臉，怎麼也沒辦法跟之前那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聯係在一起，不過眼下，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那小兵已經扯開了衣裳，腰腹間被綁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上麵塗滿透明液體，黏呼呼的。
    “這是，火油？”蘇木麵露驚訝，“你打算跟他們同歸於盡？”
    小兵笑了笑，麵上全是絕然，最後低低道了聲謝，便使出全身的力氣站起來，衝進了敵軍中。
    瞬間，四周響起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也不知那些炮竹是誰事先放在那裏的，有不少圍攏過來的敵人身上燃起火光，慘叫著在地上打滾。
    馬兒被驚嚇到，揚起前蹄，嘶叫著四處奔跑，有人在大聲呼喊不要慌，看好俘虜，可惜沒人聽他的，敵兵四處亂竄，瞅準一個空檔，蘇木抓起殷月鳴，背著他，貓著腰便躲入更濃的迷煙中去了。
    他先前雖是已用手帕蒙著口鼻，到底還是中了些迷煙，加之又受了傷，背上還背個人，跑不了多遠，就覺得心慌氣短，腿肚子發著抖，幾乎就想立刻軟下去。
    咬了咬牙，隻得把肩頭的箭又往肉裏刺了點，劇痛襲來，待神智清醒過來以後，他才呼了口氣，繼續找藏身之所。
    軍營恐怕是不能待了，內奸外敵俱在，好在蘇木來了殺虎口幾日，倒也叫他發現了一處不起眼的狗洞。
    說是狗洞，卻大很多，足夠容納兩三個人躺下，且四周雜草叢生，若不細看，絕難被人查覺。
    且這狗洞就在校場的角落，蘇木看不清方向，隻得大概找了個方位，一味拖著人埋頭苦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