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拒絕
    慕辰靠著石碑想東想西，想了很多。
    前塵曆曆。
    他清晰地看到了他們來時路的每一步，卻依然酸澀煩亂，對未來充滿迷惘。
    雖是暖陽，但冬日裏這麼長時間坐著還是開始發冷。慕辰不敢再待下去，他要是再病了就更麻煩了。
    站起身，把花束又整理了下，慕辰輕聲說，“爸，我走了。你從小教我的我都記得。不管怎樣，小勇都是我的親人，我會善始善終。爸，別對我失望，我隻是不能再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了。”
    清風拂過，仿佛溫柔的擁抱。
    慕辰向山下走的時候才想到，他從九月入職，還沒幹滿三個月就已經請了近一個月的假，真的不是找事的節奏？可現在他自己的手還不得力，林蘭這邊一時半會的也出不了院。
    躊躇半晌，想著還是要有態度的，再看時間，午餐剛過，趕緊給唐主任打了電話。先是感謝黃主任的幫忙，又說了自己這邊的情況，最後表示了雖然傷還沒好，也願意投入工作的決心。
    唐主任的態度依然親切，隻說請假的事不是問題，不過慕辰如果能回來對他肯定更好一些。
    她可以給他先調個崗位等他徹底恢複，而他親戚的情況既已穩定，可以等到出院時再請兩天假，又開玩笑說她是一定會批的。
    慕辰幹笑著，也隻能謝過唐主任，承諾盡快回去報到。放下電話，他又開始擔心餘勇一走他就跑路，林蘭會不會覺得被拋棄又崩潰了？
    不過這次顯然他又想多了。當他下午去醫院試探著說起時，林蘭意外地表示了理解，以及還有陳大姐在，她自己也可以的態度。
    慕辰心下一鬆，前段時間他已經和陳大姐溝通過，請陳大姐住在他家裏長期照顧林蘭，月薪一千八，每月生活費另算，如果和林蘭處得好，雙方都滿意，還會加薪。
    陳大姐沒有考慮就同意了，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對慕辰的人品也有了解，知道這個年青人待人不錯：她的工資一直都是預付的，林蘭脾氣也軟和，並不難相處。
    她在醫院裏並不能保證每一天都有活，即使有活也不見得比照顧林蘭輕鬆，而且她現在還租住著城中村，到了慕家，至少食宿是不用自己負擔的。
    至於收拾家務做飯什麼的，對幹活麻利的她並不是什麼負擔，更何況林蘭行動不便，房子還不容易亂。
    這天下午慕辰在醫院陪護，讓陳大姐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他會幫她搬家，陳大姐高高興興地走了。
    一下午，給林蘭按摩身體，敷吊針腫起的手，喂她喝水，吃水果，伺候她小便……
    慕辰還沒什麼，林蘭自己不自在極了，水都不敢喝，直到快六點看到帶著晚餐的陳大姐，她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晚上接到了餘勇的電話，他已歸隊，手機也馬上要交了，語氣十分低落。
    慕辰心裏也不好過，但也沒有什麼可以寬慰他的話，隻好再三叮囑他不要分心，不許受傷。
    掛了電話，馬上收到餘勇的一條短信，“我很想你。”
    慕辰想了想，回了一條，“安心，我一直在。”
    又等了一會也沒有回複，想來是手機已經上交了，慕辰不覺開始生氣自己的猶豫，如果一句承諾能讓遠方的親人安心，他矯情個什麼勁。
    第二天早上查完房，林蘭的針一掛上慕辰就開車帶著陳大姐去搬家。
    因為生活儉省，陳大姐的行李不多，又因為看過房子的圖片，一些在慕辰看來是破爛的東西她也沒敢帶走，就這樣很輕鬆地一車拉了回去。
    林蘭最初入院時慕辰給交了兩萬塊錢，因為有醫保，這個錢並沒有用完，但他還是又存進去五千，還預付了陳大姐一個月的工資，並且留了一千塊生活費。
    和大夫溝通之後，林蘭大概還得兩到三周的治療，慕辰把情況講給了她倆，答應等她可以出院時他再回來接人，辦手續。
    回家路上慕辰先去了趟超市，按照下午在醫院列的清單采買一番。
    到家後他把自已和餘勇用過的床單被子和洗漱用品搬到了樓上，這些他都有給林蘭她們另外置辦。
    手使不上勁，做這些就有些吃力，本來還想把新買的床單被套入個水的，也沒了力氣，想想陳大姐也會用洗衣機，就放下了。
    晚上住的二樓，明明格局和樓下一樣，這一夜就覺得屋子很空很空。
    也許隻是因為在眼前晃了二十天的人不在了吧，相見遙遙無期，還要負重前行，慕辰為自己的悵然找出了理由。
    慕辰訂的機票是第二天中午，他一早起來把二樓收拾了一遍，被子枕頭放進櫃子，窗戶鎖好，拉上窗簾，水電燃氣關掉，想了想又下樓把房產證土地證拿了上來收好。
    餘勇沒有告訴林蘭這個房子在他名下，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能接受這樣的饋贈，而慕辰則是單純地不想節外生枝。
    林蘭不是愛占便宜的性子，林紅的人品他卻信不過，她借妹妹的錢至今都沒怎麼還呢。
    屋門鎖好，他背個小包打車去了醫院。回來匆忙沒帶什麼行李，在這兒添置的一些衣服他都留在了櫃子裏。
    在醫院陪林蘭坐了會，又找了謝主任道別，最後快到點時打車去了機場。
    上了車他才把胳膊好好地吊了起來，讓它也休個遲來的假。
    沒有通知顧寧和丁博文，慕辰直接打車回了家。他現在租住在離醫院不遠的一個小區，是個小公寓，小區設施不錯，屋子隻一大間，但裝修挺新，雖然價錢和一般的兩居室差不多，他還是選在了這裏。
    先在小區附近吃了晚飯，又理了發才上樓。
    屋子沒有想象中的灰塵，花盆都是濕濕的，看樣子那兩口子過來給他打理過，這份關心讓他在陰冷疲憊的冬夜裏，不覺微笑。
    給那兩人發了信息，慕辰收拾好第二天上班要用的東西，又用保鮮膜把胳膊包好，認真地洗了個澡。
    剛出來就接到了顧寧的電話，他們通話頻繁，情況都是盡知的。顧寧打過來也隻是例行嘲笑他笨的能把自己摔骨折，還久久不好，最後還是丁博文搶過去囑咐他早點休息才掛了。
    掛斷電話慕辰就鑽進了被子，南方的冬天很陰冷，但他還是關了空調，因為吹一晚的話太幹了。
    第二天上班很順利，唐主任笑眯眯地打斷了他的再一次道謝，安排他隻負責科內查房，這樣可以上正常班，也不用寫病曆。慕辰謹慎仔細，他看過病曆後會和大夫病人多方溝通，很快就掌握了每一個病人的情況。
    工作上手了，但他又有了新的煩惱。
    他發現唐主任真的太客氣了，她不僅幾次邀他上門吃飯，有時還會給他提一份湯。他道謝婉拒時，唐主任隻說自家女兒煲的一手好湯，做的多，給他留出來的一份，也是有利傷口恢複。
    慕辰性格裏有很消極的一麵，也不夠灑脫，他是舉輕若重的人，不輕易欠人，對別人的善意會過份看重，會過度反應。
    如果需要，他能和絕大多數人玩到一起，但他卻會和別人保持一個舒服的安全距離。
    這份源於骨子裏的被動，使得很少人能走進他的心裏，但若被他放在心裏，就必是一腔熱枕，毫無保留。
    現在，唐主任的意思他是明白了，但因為沒有人明確地提出來，他沒法說我對您家的小黃姑娘真的沒想法。
    他隻好盡量找借口不登門，如果登門也一定買些進口水果、海鮮之類的禮物，試圖用這樣的客氣拉開距離。
    然而讓他困擾的是，唐主任似乎對他更滿意了，因為她開始給他帶湯了，這下子，科室裏的年輕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了。
    在這種困擾中過去了十幾天，陳大姐打來電話說謝主任說了，林蘭各項指標已穩定下來，後續的治療不必住院，可以回家了。
    這天是周五，慕辰放下電話就去向唐主任請假，唐主任很爽快地批了他的假條，並且拿出兩張演唱會的票。
    “這是xx的演唱會，上次你和小玉不是說很喜歡這個歌星嗎？這我剛拿到的票，你們年輕人晚上去看吧。”
    慕辰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主任，我已經訂了晚上回Y市的機票了，真是要辜負您的美意了，要不讓小黃姑娘請別的朋友看吧。”
    唐主任也愣了一下，“這票可不好買，我這還是拿的黃牛票呢，機會難得，要不你先改簽？反正你辦手續也是周一。”
    慕辰幹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主任，我這個小姨人嬌氣的很，我答應了她今天會回去，明兒一早要是不到醫院她非哭給我看。票這麼難得，要不您和小黃姑娘去唄，也別便宜別人了。”
    唐主任的臉色不太好看起來，“慕辰，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吧。”
    慕辰微笑著，態度很誠懇，“我真的特別感謝您，主任，小黃姑娘也是特別好的姑娘，可我現在還沒有考慮這些，真的是辜負您的美意了。”
    唐主任沉著臉，但語氣卻有些好奇，“那你現在在考慮什麼？有什麼困難？還是有什麼顧慮？”
    慕辰笑不下去了，但依然很誠懇，“我小姨隻是個工人，工廠效益還一般般，她這個病有後遺症，離不了人，這些費用都不小。她丈夫去世早，孩子才十九歲，還在當兵。也沒有別的親戚能幫的上忙，這個我必須管的。”
    唐主任的臉色緩了下來，“慕辰，你知道嗎？我最看中的就是你的人品。我知道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們家不會在乎你的經濟條件。”
    看慕辰沒有反應，又說，“可是，你的小姨也有兒子，當然，她現在這種情況你管也就管了，可不能永遠都這樣。”
    說到這裏又加重語氣，“她不應該是你的責任，我說這話你也別多心，我可以理解你，但對此還是保留看法的。”
    看慕辰一直沒說話，她又輕描淡寫的說道，“你曉得的，我和老黃就小玉這一個女兒，小玉工作也很好，公務員，不用丈夫來養家。我們家的條件不算多好，但小玉結婚用的房子車子還是有的。”
    慕辰抬頭微笑，語氣很堅定，“那是我沒福氣了，真的是謝謝您，主任。我父親在的時候常說，男人是要頂門立戶的，是要言必信行必果的。我已經答應我弟，這三年不考慮自己的問題，專心照顧他媽媽。主任，我是負重前行的，實在不敢耽誤好姑娘。”
    唐主任有些意外這個答案，但她隻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慕辰起身告辭的時候，微微鞠了一躬，“謝謝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