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齊歡喝這一聲，無非為自己心中不安鼓氣。
    “庶民張一。”
    齊歡道：“本王兄長，名叫齊裕。”
    來者說道：“王爺，他被貶為庶民，不複姓齊了。”
    “不管！”
    齊歡未曾落淚，他接過賈伯手中的傘，此刻他便要踏著哥哥所愛的皚皚白雪去接他。在錦天城最美的時節，哥哥最愛的雪天，去接他。
    哥哥一世高貴，怎能讓旁人看了笑話。等走到距監牢尚有百米處，齊歡便三步行一次跪拜之禮，如此向監牢走去。
    “王爺，此舉不當！”那人慌忙阻攔，欲扶起他。
    齊歡身上已被雪水浸透，雙肘雙膝汙痕尤甚，“何為不當？他雖是庶民，可他終究是本王兄長。本王拜祭兄長，此為悌，有何不可？”
    身後之人漸漸走近，白靴踩在蓬鬆的雪上，沙沙作響。那人回頭，從他眸中驚恐之色可見來人身份非凡，“定國公。”
    齊歡並未回頭，起身準備繼續行禮，齊峰拉住了他，“你可是想還未為他收屍，便死在這監牢外？怎能讓他久待，你這雙足可是廢了，行得如此慢？”
    他心中害怕，雙腿發軟，怎有氣力疾奔至此。
    “他已不在這兒了，這無間獄中所囚，皆是罪大惡極的當死之人，怎值你如此？”
    “多謝叔父。”齊歡背對著他，身子漸漸發起抖來。
    齊峰單手撐著傘，對他說道：“明知我是獨臂，此時已騰不出手抱你，怎還強著不轉身？”
    在他兒時，若他難受被齊峰瞧見，齊峰便蹲下與小小年紀的他同高，他則靠在齊峰肩頭哭個不停，哭完便好了。此時亦轉過身去，將頭靠在齊峰肩上哭了起來，“我的哥哥，死了！”
    哭聲淒切，聞著無有不淚。
    《錦史》對齊裕所載甚少，僅寥寥幾句，“裕，字常平，號滿齋先生。帝第一子，開初六年冬逝。”
    功過皆除去，不予後人評。庶人入青史，已是齊朔對此子最大的寬容。
    齊歡站在滿齋旁的墳堆前，如今已是春初，雪花消融，唯殘雪覆其上。
    聖令不準服喪，可並未不準他前來看望，為使齊裕安息，他未曾忤逆齊朔。
    “哥哥，令弟安好，令郎亦安好。”
    齊歡此刻一身戎裝，將士們臨戰前亦歸家幾日，此行誓平外敵，將合縱之兵趕出錦國。辭別兄長後，遂上戰馬，發兵東疆。
    因奇陽合縱他國共侵，錦國剛有複蘇之兆，應敵非易事。直到開初九年冬，齊言領兵肅清河陰殘兵，斷了合縱軍在莫逆河上後撤生路，戰火才息，錦國終於恢複了安定。
    此戰結束，齊言站在莫逆河邊，屍體致使流至麵前的河水亦變作紅色。薛秋忽聞齊言一聲喟歎，“莫逆北流，永不結冰，人命卻有當盡之時。”
    “三年了。”薛秋如今已比從前成熟了不少，他問齊言，“王爺，想長命百歲否？”
    齊言看著他，搖了搖頭，“不想。”
    “為何？”薛秋眼中似有淚光，他是醫者，如今卻對一人有了多過旁人的仁心。
    齊言看著他，“你做的已夠了，阿秋！”
    “若非是王爺執意上陣殺敵，又怎會……”
    “我一向如此，得不到的，就算是死，亦想帶走。”他看向薛秋，竟突然笑了，“人不同。”
    不知是近些年與它“鬥智鬥勇”生了對齊言的憐憫之心還是如何，他的臉頰變得通紅。雖是長大了，可仍是臉皮薄，心思絲毫藏不住。
    文簡忍不住慨歎，“老夫此生所做最對之事，便是當初求了薛秋。”
    齊言凱旋而歸，慶功宴時，齊歡與數年未見的薛秋再次相逢。他已並非從前那吵嚷的阿秋，如今生得俊秀，且沉穩了許多。薛秋跟隨齊言，常年在戰場，縱使回錦天城，雖想見齊歡，卻從未去見過。但他仍是掛念，常探聽齊歡消息，如今見到，竟有些難為情。
    “大哥哥，近來可安好？”
    “甚好。”齊歡看著他，笑著說道，“阿秋與從前不同了。”
    ”有何不同？”
    “沉穩安靜。”
    薛秋笑著說道：“興許侍奉三皇子這等人久了，憋的。”
    “對不起。”齊歡對他說道。
    “大哥哥緣何道歉？其實我有一事……”
    “在聊何事？”
    齊言走了過來，走近便是一身酒氣，薛秋聞到後生氣地說道：“齊遠舒，汝想死否？”
    “出於禮數，小酌幾杯。”
    齊歡從未見過齊言竟有此等時候，他白了他一眼，而後對薛秋說道：“阿秋，隨時可至王府做客。”
    薛秋點頭答應後，齊歡便走了。
    而後薛秋氣衝衝地抓著齊言的手為他把脈，把完脈後生氣地拍了一下他的手，還未來得及拿開，便被齊言握住，“你方才，欲與他說齊裕之事？”
    “鬆開！”
    薛秋掙脫不開，如此被他拉入房中。齊言壓在他身上，雙目通紅地看著他，“為何仍對他心存念想？不惜如此……是文先生逼你做的！他致幻而殺人，夭的是我齊言的陽壽。你與他無冤無仇，又怎會下藥加害於他？你若說了，齊未已豈會怨你？當是想法子與我爭位，拖至我死。”
    他吻了上去，薛秋的衣裳被他撕碎，被貫入後疼得他咬牙忍著，卻掙脫不開。在他身下失落絕望，抓著枕頭的手背青筋暴起。
    許久後，齊言發出一陣獸嘯聲，伏在他身上說道：“我曾說過，若有他想，我便親手殺了你，可我舍不得。”
    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他嗚咽道：“齊遠舒，汝當真可憐！”
    開初十年春，齊言終被封為太子。
    他終於入住了夢寐以求的東宮，亦聽見封冊中齊朔對他之誇讚，可他再也未見過薛秋的笑顏。縱已得所求，竟無欣喜意。
    同年春，齊睿之妻趙氏生子。齊青得以出宮，住在齊歡府上。
    “青兒，叔父告假一月。帶你去個好去處，你定會喜歡。”
    “何處？”正與郭平一道放紙鳶的齊青，將線遞給郭平後跑了過來，抱住齊歡。郭平見狀，亦鬆開紙鳶跑了過來。
    齊歡摸著他的頭，抬眼見院內玉蘭已有盛開之勢，“景曜玉蘭將盛，當如約至矣。”

    作者閑話：

    玉蘭開時，就去景曜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