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看看，那小娃長得可標致了！”
    “是啊！”
    同舟聽聞今日師父新收了小弟子，這臨淵穀一下子熱鬧起來，府內上下皆被這小弟子吸引去了。
    他隨師父穿過人群，見斛律綺身後躲著一個“小女孩”，長得分外可愛。難怪這些人皆看她逗她玩，見她欲哭，比她的哭聲還要大百倍地哄了起來。
    “小妹！”同舟想牽她的手，那“小女孩”背著手，嗓中發出嗚咽聲。
    斛律綺蹲下身，輕聲對梁玉說道：“玉姑娘，莫要害怕，此乃師兄。”
    “玉姑娘？好生貼切！”同舟從袖中拿出銅錢，灑落在地，“看我起一卦。”
    梁玉饒有興趣地偷瞄了一眼，隻聞同舟解卦，“玉姑娘會喜歡師兄的。”
    好似頗為有效的咒語般，梁玉走了過去。
    同舟問他，“想不想玩？”
    梁玉眼中含著豆大的淚珠點頭。
    “來。”
    自那之後，這卦象愈發應驗，梁玉每日跟在同舟身後，他頗喜歡同舟，無論何時皆護著他。
    “師兄，席大哥來啦！”
    日上三竿，同舟還未醒，任梁玉如何跑入房中用冰冷的小手凍他脖子他亦未曾醒來。
    席紀與他自小相識，二人亦是知己。
    相識那日，冰天雪地裏，快要凍死的同舟躲在席紀家門前的石獅子旁，席紀偷跑出府，遇見了他，便將衣著單薄的他護在自己懷中。
    同舟發著抖地抱住他，席紀並不嫌他身子如寒冰一般，發絲亦已凝住，渾身如冰疙瘩，反而看著他漸有血色的臉發呆。
    “四公子，天涼，快些進屋，省得你家人好找！”師父看見席紀後，對他說道。
    “今日共處風雪，便是緣分，我入府請大管家來。你叫什麼？”
    “同舟。”
    那日亦是他第一次見到師父，同舟周圍散落著今日討得的銅板，他瑟瑟發抖，凍得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道：“先生……我起一卦……今日……不會死……”
    “你看得出我身份？”
    同舟指著師父腰間八卦玉佩，師父遂脫下披風為他披上。
    席紀今日來見他，便是得他書信，前往臨淵穀來接他去玉明城。
    “席紀，我要入宮麵聖了。”
    他還未穿好衣裳，便撲進席紀懷中。梁玉走了進來，笑著說道：“師兄不知羞！”
    席紀紅著臉將他推開，“先穿好衣裳。”
    他如兒時一般在席紀懷中蹭了蹭，“是玉明城北門前王嬸攤上賣的香囊，君子佩蘭！”
    對於玉明城大街小巷，他皆熟悉。嚐送梁玉回府，他便在玉明城逛上幾圈，無論酒肆茶館，或是煙花柳巷，皆要看看。
    “你很喜歡玉明城？”
    “自然！”同舟穿好外衣，伸了個懶腰，“為士與謀，得君王器重，乃是好事。玉明城一磚一瓦，我皆喜歡。”
    梁玉從未見師兄如此開心，從前勝他多次，皆如同尋常事。如今可入玉明城為官，便開心至此，笑著說道：”師兄定是因席大哥在，故才如此！”
    同舟溫柔地笑著抱起他，“玉姑娘怎如此聰明？”小梁玉摟住他的脖子，對滿臉通紅的席紀眨了眨眼睛。
    他入宮麵聖那日，穿著斛律綺為他做的衣裳，腳上著新履。
    “草民同舟，參見皇上。”
    衣冠不整的玉國皇帝打量了他，半晌無何言，過了許久，扶起了他。
    “不必多禮！”
    此一入宮，同舟便尋得謀主，權傾天下的玉國帝王。
    “席紀，你來了。”
    同舟揉著腰，笑著看向席紀。
    “我聽聞你受傷了。”
    “無事。”同舟看著他，眼神有些閃躲，“不慎摔傷罷了！”
    “你撒謊！”席紀扒開他的衣裳，身上皆是紅痕，“你在以身事君王！”
    “沒有。”同舟忍痛穿好衣裳，轉過身去。
    席紀冷笑了一聲，含淚摔門走了。
    自那之後，席紀便更愛遊曆四方。
    歸來之後，常與同舟言。梁玉每在同舟懷中聞，皆被嚇得發抖，抱住同舟。
    “你知我為何與你說這些，玉國之外，各種奇景奇境，你若想去，便與我說。”
    同舟笑著說道：“我喜歡玉明城！”
    “你知不知你在做甚？你為謀約所縛，所事若無德，不足與謀！”
    “不必再說！”
    同舟抱著梁玉，為席紀送別，此行河陽。
    再歸來時，同舟身上他最為厭惡的龍涎香漸濃。
    “席紀，你教我一句河陽話。若我與你說了千萬遍，你便可忘了我了。”
    在玉國，他謀主之國，總能聽聞國主及其謀士的消息。在河陽，雖耳邊清淨，可他無一日不在思念他。
    他將“我恨你”教給他，同舟便對他說。
    每每聞之，他不過苦笑，點頭以示知曉。
    最後分別那日，席紀去見了師父，
    “先生，有一事，想與您說。”
    師父知曉了所有事，席紀口中的所有事，一怒之下打了同舟，“與他斷絕關係，否則定會害人害己！”
    “弟子並未對他動情！”
    “你已與他行那等事，怎還敢說未曾動情？”
    “席紀與您說的？”
    “是！”
    “我未曾對謀主動情，一切隻為踐行謀約，守住玉國江山社稷！”
    “胡鬧！可恥！”
    梁玉以為師父要同舟與席紀斷絕往來，便盡力阻攔，不惜入寒泉染上風寒。可再見同舟，已是那雙目失明、容顏皆毀的師兄。
    再入皇宮，已是三個月身子痊愈後。
    “你……因朕如此？”
    “自作自受罷了！”
    “何等模樣，朕都喜歡。”
    他從前一心隻為謀約，無論付出何等代價，隻為博得謀主信任。他隻想事謀主，為建豐功偉績，為玉國安定。若以身事謀主，乃是昏君肯聽他所言的代價，他亦願行之，不覺委屈。
    可此時，同舟鼻頭忽有些發酸。被世人不解，被席紀背叛，被師父懲處，竟隻有這昏君謀主如此待他。
    他第一次主動摟住他的脖子，主動親吻著他，自此情動。
    他對玉明城的喜歡仍未消減，尤其是煙雨時節。縱使看不見，亦要去城內走走。
    玉國亡乃是天命，他無法助他抗之，隻予那昏君亡國前的快活。
    “你喜歡玉明城，朕便讓他們皆鎮守玉明城！”
    同舟不再規勸，無論如何，時局都已無法挽回。
    “同舟，你走吧！朕再也護不住你喜歡的玉明城了。朕知你隻因謀約而陪著朕，如今謀約已除，朕還你生路！”
    “讓臣陪著您吧！”
    城外硝煙四起，他們在龍榻上度過了昏君此生最後一夜，同舟幾乎昏死過去。
    “我喜歡皇上，縱使是昏君，亦喜歡！”
    謀士做不得好人，他好似明白了。
    此生無所願，但求為玉明。

    作者閑話：

    師兄下線，亦值得寫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