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峰的誇讚，於齊歡而言，已是尋常。可齊朔從未如此誇過他，從未如此誇過他的任何一位兄長。所謂嚴父，齊朔必位居天下第一，並非他位居帝王，而是作為父親，他視這些孩子為棋子，而非兒子。棋子之間互相製約，若有過，從不輕罰，若有功，亦不重賞。
    從前仰仗樓先生的喜愛，齊歡還未全然成為棄子，可今日仍是與樓先生有關，因為有了梁玉相助，他竟得到了如此誇讚。端著酒杯的手一直在微微發抖，他突然輕笑了一聲，真是……等閑之輩。
    “王爺，您可想好了？”
    齊言的目光從方才就一直未從梁玉身上移開，文簡平日裏從不入席，此次為保計謀萬無一失，也已到此。這小鬼不容小覷，畢竟對齊言有情，若是往後作為幕僚，在兵部定會大有裨益。
    梁玉平日裏如何演，今日亦如何演，那莞爾一笑，終未能繞過一旁齊歡的眼眸。但齊歡此時已是席間除了齊朔外接待賓客最多之人，未失禮數，一改從前模樣。他心中已有少年郎，便無需裝作從前。
    “睿兒。”齊言拍了拍齊睿的肩，“今日做得甚好。”
    “此時說為時尚早，還有兩日呢！”
    “明日比騎射，父皇可會親自參與？”
    齊睿點點頭，“父皇得寶馬擎蒼，自然示之於眾人。哥哥為何問這個？”
    “我不過憂心父皇龍體罷了！”齊言又問，”此次河陽前來，可有牽馬？”
    齊睿搖搖頭，“自然沒有，來使在關便由錦國派兵親迎，無需使臣自己騎馬入關。”
    “我聽聞河陽馬甚是高大威猛，此次獻禮，竟未曾獻馬？”
    齊睿聽後大笑，“哥哥，河陽馬在河陽可非珍惜之物，為何要獻馬呢？此次獻的乃是河陽極為罕見的紫金玉。”
    “原來如此。”齊言若有所思地點頭，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二人分別後，齊言在回寢殿的路上抬頭望了望銀漢，星河如練，圍繞著那高懸的“紫金玉”。夾雜著桂香的風拂麵而來，他立於月下，效拉弓引箭般朝著天上這塊“紫金玉”，而後收勢，頗為滿意地笑了，仿佛聽見玉碎的清脆聲在耳際響起。
    這一路提著燈籠，竹籠朦朧的光照亮四周的雜草，如同螢火閃爍。華服的衣擺在滑過，發出沙沙的響聲，又似小蟲低鳴。齊歡帶著梁玉繼續向前走，越來越荒蕪，兩旁已不是木廊，而是樹木自然而成的走廊，頂上樹枝相互纏繞交錯，月光透過縫隙灑落下來。腳下的落葉發出清脆的響聲，走了一會便聽見了流水的聲音，在盡頭有頗為奪目的光，待他們沿著光走出後才發現，這盡頭是懸崖峭壁，在崖邊平整的地方建有一座亭。
    齊歡走到亭中坐下，看著對麵山上落下在月光照耀下顯得金光閃閃的瀑布，聽著山澗的流水聲，吹著幾縷空穀拂來的清風，梁玉覺得心曠神怡。
    “這是我每年皆會來的地方。”
    齊歡喝了一口壺中的酒，斜倚著早已褪去朱紅的亭中柱。
    “清淨怡然，避世之處。”
    ”從前我一人，每每被父皇罰了，我便來此飲酒賞月，聆聽這瀑布轟鳴，看星河閃耀，便覺心間難得安寧，也不必去做惹人厭煩之事，不需再看人白眼，不需聽人指責，好似天地間僅我一人，才知不苦。”
    他許是醉了，從前在梁玉麵前，他也從未卸下偽裝，時而會攜美人同遊，時而做些令人厭惡的事，經過這些年，他快分不清從前那個溫文爾雅之人似自己，還是如今這個放浪形骸之人更像。從前，他從未想過爭權鬥謀，隻想背負罵名也無妨，畢竟還算與世無爭。
    原來這才是他心中所想，原來拋開一切後的齊歡，是這樣安樂之人。但當初讓他選，如今讓他在百國朝宴上一改尋常，這脆弱的安寧便會變得無比難尋。
    “未已，時局如此，你若不爭，也難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