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陳警官這麼多年的警察沒白當，趕在顧蘭因耐心告罄之前開了口：“網戒中心的楊久誠毫發無傷地回來了……”
    他故意拖長音調，一邊裝作漫不經心，一邊用餘光偷偷瞄著顧蘭因的臉，隻見顧姑娘眼角神經質地抽了下，旋即淡淡地說：“那不是很好嗎？也省得各位警察先生上天入地地搜查他的蹤跡。”
    陳聿緊緊盯著她的雙眼：“他這兩天一直被扣在警局裏，有些信息，我想有必要跟你共享下。”
    顧蘭因打算關門的手停在了半空。
    五分鍾後，顧姑娘捧著差點泡化的泡麵進了902的門，垃圾食品銷魂的味道剛從門縫裏探進個腦袋，陳聿已經露出崩潰的表情：“你這是怕我們對你不軌，隨身攜帶生化武器嗎？”
    顧蘭因一皺眉，湊到麵桶跟前仔細聞了聞，調味包鮮香熱辣的味道裹挾在熱氣中撲了一臉，雖然說不上多美味，但也不至於像陳警官表現的那麼誇張。
    她剛想懟回去，冷不防一抬眼，就見客廳裏除了看好戲的丁總，還有一大一小兩位女士，到了嘴邊的唾沫星子於是被自己叼回來，好歹沒讓“溫婉”的淑女人設當眾崩裂：“這、這兩位不是……”
    年長的女人四十來歲模樣，臉上滿是被生活蹂躪過的痕跡，一開口粗聲大氣的：“聽菁菁說，之前在網戒中心，是唐小姐幫了她，我今天帶著這死丫頭上門，就是為了跟您道謝。”
    顧蘭因頂著一臉懵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什麼？”
    中年婦女把她拉到跟前，上上其手地打量了一遍，嘴裏嘖嘖不住：“菁菁都告訴我了，你是姓唐的那個老不死的關門弟子？你小時候我還見過你，那時候你才不大點，跟在你師父身邊……唉，一轉眼這麼多年，你可能都不記得了。”
    懵逼的不止顧蘭因，還有陳聿，他忍了半天，好不容易逮到插話的機會：“等等，何大姐，你怎麼叫她唐小姐？她明明姓顧。”
    中年婦女一愣：“姓顧？可她不是唐門傳人嗎？”
    幾個人麵麵相覷一陣，氣氛陡然沉悶下來。
    陳聿雖然是翻雲掌一手帶大的，終究不是武林中人，許多江湖規矩他隻聽霍大爺提過一句，轉頭就忘光了。
    直到那兩撥人陡然安靜下來，他才猝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漏嘴了。
    然而說都說了，再要找補也晚了，顧蘭因隻能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衝著中年女人一點頭：“抱歉，之前沒來得及解釋清楚，我不是唐門傳人，也不姓唐，我姓顧。”
    中年女人“啊”了一聲，圓滑地轉過話頭：“原來是顧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剛才忘了自我介紹，我姓何，是峨嵋派第一百七十八代掌門，這是我女兒何菁菁。”
    “姓何”“峨嵋掌門”幾個字眼傳入耳中，顧蘭因的眼神微微起了波動，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中年婦女發福變形的臉，好半天才捕捉到一點熟悉的影子——那是十多年前的事，顧蘭因還是個沉迷武俠的熊孩子，頭一回聽說江湖中有武林大會這檔盛會，興奮的不得了，死活纏著顧琢帶她去。
    意劍一門深居簡出，鮮少在江湖上露麵，顧掌門原本是不想往武林大會這種地方湊的，禁不住家裏的小丫頭軟磨硬纏，好不容易鬆了口，答應帶她遠遠溜一眼。
    誰知那熊孩子學了兩年輕功，居然頗有小成，東一穿、西一插就不見了蹤影，趁著顧琢著急火燎地到處找她，這小丫頭一溜煙竄到前頭，正看到那峨嵋派的少女跟人比劍。
    峨嵋劍法講究輕巧迅捷，那少女又生得豐姿端麗，舞起劍來騰蛇夭矯、飄逸靈動，真是說不出的好看。顧蘭因當時就呆住了，咬著自己的手指，頭一回生出想要學劍的念頭。
    “對了，”顧蘭因想，“我最開始想要學劍，隻是想變得和她一樣好看。”
    誰知歲月這把殺豬刀，忒不知憐香惜玉，甭管男神還是女神，下手沒個輕重，不過十來年的光景，就已經將一個人磋磨得麵目全非。
    顧蘭因歎了口氣，把險險溜到懸崖邊緣的思緒拽回來，十分不見外地找了個空地坐下，掀起眼皮撩了陳聿一眼：“陳警官特意把我們都找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交代嗎？”
    陳聿一聽她這疏離客套的口吻就氣不打一處來，可惜有外人在，而且這個“外人”據說還是峨嵋派的正牌傳人，他不好揪著這些細枝末節不放，隻能在心裏的小賬本上狠狠記下一筆。
    懷揣一腔無從發泄的憋屈，陳聿扭過頭，目光冷颼颼地落在何菁菁身上，小丫頭忽然泛起某種不太妙的預感，趕緊往親娘身後藏了藏。
    陳聿一直記恨著那句“猥瑣大叔”，好不容易逮到公報私仇的機會，哪肯輕易放過她：“躲什麼躲？我說的就是你！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家半夜私闖民宅，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已經構成非法侵入住宅罪？按照法律規定，這是要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的，就算你是未成年人，可以免除刑事責任，但是這個記錄要是留在檔案裏，以後的一輩子不是都毀了！”
    陳警官語帶雙關，一句話連何菁菁帶顧蘭因都數落進去。何姑娘還沒反應過來，她媽何其芬女士已經驚出一身冷汗。
    甭管這位何女士嗓門有多大，也甭管她提起某個熊孩子是怎樣的一臉嫌棄，到底是何菁菁的親娘，她連忙把小姑娘往身後塞了塞，麵部表情從“河東獅吼”光速切換至“痛改前非”狀，衝陳警官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丁建歎了口氣，一邊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一邊心說“多少熊孩子的養成都是從一句‘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開始”。
    論及對陳警官的了解，和他同住一個屋簷下的丁總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果然，何女士話音未落，陳聿兩條眉毛已經倒立起來，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道：“回去管教？網戒中心的監控鏡頭已經拍到這丫頭的畫麵，您要怎麼解釋？您還想把人帶回去嗎？”
    夏末的天氣，哪怕電扇轉悠個不停，何女士臉上也冒出一層汗茬。有那麼兩三秒的光景，她開始後悔昨天隻讓這“死丫頭”跪了兩個小時的搓衣板，該讓她跪上整整一夜才夠長記性！
    就在何菁菁哭喪著臉，而何其芬女士已經在考慮潛入警局銷毀證據有多大成算時，隻聽顧蘭因涼涼插了一嘴：“何大姐，警察要真想找你麻煩，您今晚就不是來陳警官家裏，而是直接去警局了——他這是故意嚇唬您呢，你聽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