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我從小看不進書，尤其是語文和英語，一看到大段的文字就頭疼，成績一直不好，我媽……我媽工作忙，很少管我，可她看到我的考試成績就會罵我，時間長了，我就更看不進去了。”
    “在學校的時候，同學和老師也不喜歡我，我、我成績不好，又不愛說話，他們也不愛跟我說話，沒人跟我說話……”
    顧蘭因靜靜地打斷他：“於是你就玩起網絡遊戲，因為遊戲裏有人跟你說話，也沒人會問你成績好壞，對嗎？”
    男孩默默點了點頭。
    顧蘭因又問：“你網遊玩得好嗎？”
    男孩埋下腦袋，小聲說：“還……行吧。”
    顧蘭因一看他那個想要炫耀又拚命忍住的小眼神，就知道他打遊戲的水準絕對不止“還行吧”：“遊戲裏是不是有很多人崇拜你？被人崇拜、被人當焦點一樣關注的感覺很爽吧？”
    男孩不吭聲了，大約他雖然沉迷遊戲，潛意識裏卻也分得清虛擬網絡和現實世界的分別，知道在遊戲裏找存在感不是什麼長臉的事。
    “我小時候也是，”顧蘭因輕聲說，“不喜歡上學，不喜歡念書，不過跟你不一樣，就算不喜歡，我也拚命地學，拚命地念，因為我比你害怕。”
    她方才一抬手就輕描淡寫地放倒一幫壯漢，在中二期的熊孩子看來，簡直是傳說中“武林高手”的現實版，深不可測又深藏不露，事了拂衣去，那個不沾紅塵的背影能帥爆天際。
    武林高手也會有害怕的東西嗎？
    “這世上沒有誰會理所當然地對你好，包括你父母，這是我還沒上小學就明白的道理，”仿佛看穿了他的念頭，顧蘭因笑了笑，“家裏有沒有你這個人沒分別，沒人關心你，也沒人在乎你的死活，整天活得戰戰兢兢，唯恐大人一個心氣不順，就把啤酒瓶子砸在你頭上，或者幹脆把你當垃圾一樣丟出去。”
    男孩聽傻住了，呆呆地看著她。
    “……每天都像有一把刀懸在頭頂，不知什麼時候會落下，這時候，你就會拚命揣度他們的喜好，拚命地討好他們，哪怕你不知道這麼做管不管用，也會像抱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不放。”
    男孩愣愣地問：“然、然後呢？”
    顧蘭因聳了聳肩：“後來大了一點，懂事了，知道長輩寵我，膽子就大了，大半夜的不睡覺，在被窩裏舉著手電筒偷看武俠小說，被逮住了也不害怕，衝他撒個嬌、賣個萌，他自然拿我沒辦法。”
    說到這裏，她的語氣出現了微妙的變化，眼角彎下柔和的弧度，盛著碎鑽一樣的光芒。
    男孩卻聽得雲裏霧裏，不明白上一秒還“拿酒瓶子砸她腦袋”的大人，下一秒怎麼就跟人格分裂似的，成了“寵她寵得沒辦法”的長輩。
    他就跟上好程序的機器人一樣，呆滯地重複道：“然、然後呢？”
    “……我成績原本不錯，隻是那陣子沉迷武俠小說，晚上不好好睡覺，白天上課也惦記著，幾次大考分數直線下降。老師一著急，把我拎到辦公室，狠狠教訓了幾回，可她越教訓我就越是厭煩，越學不進去，成績越來越差，幾乎成了惡性循環。”
    顧蘭因瞥了男孩一眼，衝他輕輕一笑：“是不是跟你很像？”
    男孩訥訥地問：“那、那你是怎麼……”
    你是怎麼從武俠世界刀光劍影、快意江湖的誘惑中掙脫出來，重新回歸現實，回歸正軌，按照“長輩”的期待和規劃，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現在？
    “有一天晚上，我的……一直沒回來——他那陣打了好幾份工，每天都回來得很晚，飯也顧不上吃。那天半夜，我已經睡醒一覺，從門縫裏看到客廳的燈亮著，開門一看，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因為太疲憊，澡也沒洗，衣服也沒換，就那麼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的警覺性一直很高，可是那天晚上，我蹲在他跟前看了好久，他也沒發覺。那時我才注意到，他眼睛下都是烏青，不知多久沒好好睡過一覺。”
    男孩了然地點點頭：“我媽也是這樣，總說她為了我多麼多麼辛苦，連口氣都喘不上，生怕輸在起跑線上，我卻不好好聽課，一天到晚就知道打遊戲，一點也不懂事……”
    說到最後，他嘴角抽搐了下，流露出一點委屈的意思。
    然而這一回，顧蘭因卻沒順著他的話音往下說：“不，他沒有。”
    男孩錯愕地看了她一眼。
    “他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從沒告訴過我他承擔了多大的壓力，也從沒要求我回報什麼，”顧蘭因輕聲說，“後來我才知道，他拚命打工，是想為我讀高中多攢點學費——我的班主任告訴他，以我當時的成績，考重點高中不用想，所以他想多攢點錢，萬一真考不上，就托關係送我去一中借讀。”
    男孩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當然知道，一中是東海市最好的高中，以他現在的成績，別說考，就是借讀也想都不敢想。
    “我當時就想……自己怎麼這麼混帳啊！”
    長輩疲憊的臉色打碎了她渾渾噩噩的武俠夢，也給了她當頭一棒，那天之後，她把當寶貝一樣的武俠小說一股腦打包，賣給了家門口收破爛的小販，換來幾塊零錢，去水果店買了幾個蘋果。
    那天晚上，那人照舊是半夜到家，一進家門，就看見客廳的燈亮著，茶幾上放了一盤切開的蘋果，上麵還插著幹淨牙簽。
    那一刻，名震南北武林、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意劍掌門眼眶微微發熱，一天的疲憊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散了。
    “那年我初二，接下來的一整年都在沒日沒夜地學，第二年中考，居然超常發揮，勉勉強強擦了一中錄取分數線的邊。”顧蘭因歎了口氣，“知道我中考成績的那天，他做了好多菜，還破天荒地喝了點酒，我認識他那麼久，還是頭一回見他那麼高興。”
    “那時我就知道，他其實真的什麼也不圖，隻要我能好好的，按部就班地讀完高中，考上大學，再找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他就心滿意足了。”
    男孩可能是打遊戲打傻了，聽半天沒聽出味來，傻愣愣地接了句：“原來你是一中畢業的啊？那很牛啊！我、我們老師可說了，就我這成績，想考一中，除非是做夢。”
    顧蘭因沉默片刻：“……但我沒去讀。”
    男孩：“……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