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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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蘭因眼睛微微一眯,話音裏帶上幾分難以察覺的防備與試探:“前輩跟了我一路,我居然都沒發現,看來是這陣子過得太舒服,人都懈怠了——隻是前輩身法高妙,不知是哪一派的高人?”
有道是風水輪流轉,之前陳聿幾番旁敲側擊顧蘭因的師承,都被她滴水不漏地擋了回去。如今,輪到她來探問人家來曆,也同樣被一招“如封似閉”擋了回來。
“談不上身法,更無謂高妙,隻是你心裏有事才沒發現,”男人笑了笑,“我冒昧問一句,你這麼晚了跑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這話要是陳聿問的,顧蘭因鐵定甩都不甩,直接把人當空氣忽略了。然而眼前這人和唐老板交情匪淺,算是她的半個長輩,顧小姐雖然時不時鑽法律的空子、打個擦邊球,本質上依然是一個尊老愛幼的文明市民。
麵對“長輩”,她的態度就好了不止一星半點:“我……以前的一個同學住在這裏,我過來看看她,順便問點事。”
男人微乎其微地抿了下唇角,似乎在斟酌怎樣開口更合適:“你的事……我從唐兄那裏聽說了一些,你是在查……當年那件事嗎?”
顧蘭因眼神忽而一沉,背在身後的手指微微發顫,她不得不把五根手指惡狠狠地捏在掌心裏,因為用力過猛,手背上撐起猙獰的青筋。
男人的語氣越發柔和:“唐兄說得沒錯,你師父如果還活著,也一定希望你能過好自己的日子……”
“師父”這兩個字大約真是顧蘭因心頭一塊逆鱗,她自己可以提、可以開涮,卻不容旁人稍有碰觸。
聞言,她把“尊老愛幼”揉成一團,隨手丟進路旁的垃圾桶裏,語氣很衝地懟了回去:“我師父早八百年前就過世了,你們一個兩個打著死人的旗號來說事,有意思嗎?”
男人似乎想說什麼,一張嘴卻嗆了一口夜風,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
昏暗的路燈下,這男人被夜色與暗影勾出一個剪影似的邊,肩背局促地佝僂著——有那麼一瞬間,顧蘭因無端有種錯覺,仿佛這人再用點力,脊椎骨就會戳破單薄的皮肉,露出突兀的端倪。
她心頭倏忽一動,這姑娘的脾氣也有點遇強則強、吃軟不吃硬的意思,旁人若是一味蠻橫,比如陳警官那樣,二話不說死纏爛打,她壓根理都不屑搭理。可眼前這男人話都沒說兩句,先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作一團,反而讓她生出微妙的憐惜,語氣便硬不下去了。
短暫的沉默後,她略有幾分猶豫地伸出手,輕拍了拍這人後背。不知是她推拿的手法起了效果,還是無意中找準了穴位,過了片刻,男人總算嘶啞地喘順了氣。
“夜來風涼,前輩身體似乎不太好,還是應該早點回去休息,”顧蘭因放柔了語氣,想了想,瞧著這男人弱不禁風的模樣,實在不放心他一個人大老遠回去,於是多嘴問了句,“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此時已是後半夜,顧蘭因根深蒂固的生物鍾開始炫耀存在感,兩瓣眼皮仿佛兩塊彼此吸引的鐵石,如膠似漆地往一塊湊。男人可能是看出她的倦意,下意識就要婉拒,然而他目光一轉,從這女孩隱含戾氣的眉眼間掃過,不知想到了什麼,片刻的猶豫後,居然點了頭:“那就……勞煩了。”
有個長輩同行,而且是個看起來有點病秧子的長輩,顧蘭因肯定沒法按原計劃溜達回去。她打開手機軟件,遠程呼叫出租車司機,等了足有二十分鍾,才有出租司機趕來接駕——地圖顯示,出租車離他倆足有五公裏,預計十分鍾後趕到。
顧蘭因:“……”
為什麼有錢人非得找個偏僻的城鄉結合部住著?顯擺自己遺世獨立嗎?
附近連個超市車站也沒有,甭管日常生活還是交通出行都忒不方便,除了裝逼炫富,還有什麼好處?
幸而現在是仲夏,小夜風吹著也不冷,顧蘭因留神打量了下男人,見他穿了件家常襯衫,大熱的天,扣子居然扣得整整齊齊,領子筆挺地立著,護住大半截脖子。
那個瞬間,顧姑娘油然升出一個疑問:這男人究竟是不怕熱,還是壓根沒長汗腺?
當然,顧蘭因雖然不愛跟人主動搭話,卻並不意味著她的社交技能點就全然為零,至少,她還沒棒棰到當著長輩的麵就直眉愣眼地問出來。尋思片刻,這姑娘狀似不經意地拋出一個她早就想問的疑惑:“前輩,還沒請教您尊姓大名?”
男人下意識地抬起手,抬到一半才反應過來,中途硬生生地拐了個彎,不是很自然地正了正麵具:“我姓……卓。”
顧蘭因:“原來是卓前輩,冒昧問一句,您跟唐伯伯認識很久了嗎?是怎麼認識的?”
“卓前輩”始終半側著身,聞言,他隱在陰影中的嘴角略略一勾:“你是想打探我的底細嗎?”
顧蘭因:“……”
雖然她確實有這個意思,不過,就這麼被人家大剌剌地戳破窗戶紙,還是有一丟丟尷尬的。
她幹咳兩聲,可能是裝慫裝久了,自然而然地戲精上身,若無其事地道:“前輩多心了,隻是我和唐伯伯認識好些年了,卻從沒聽他提起過您,有點好奇罷了——您要是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過吧。”
她話是這麼說,目光卻有意無意地在卓先生臉上打轉,一副“你說不說實話我都要探個究竟,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
或許是她分明好奇得百爪撓心,臉上卻硬要充作若無其事的腔調讓卓先生覺得很有趣,他眼睫低低一垂,唇角笑紋越發明顯:“我和……唐兄是早些年認識的,你那時還沒上幼兒園,當然沒聽說過。”
顧蘭因麵無表情:“那是肯定的,我根本沒上過幼兒園。”
卓先生:“……”
顧蘭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小時候家裏窮,親爹一天到晚不著家,壓根沒錢上幼兒園,後來……被人販子拐走,兜兜轉轉一圈,機緣巧合之下遇見我師父,才算過上幾年安生日子。”
換個正常人,聽到這姑娘如此坎坷悲催的童年生涯,大概會做出一副“同情”的表情,陪著唏噓感慨一番。可卓先生情況特殊,他臉上戴著一副嚴嚴實實的麵具,同情也好,感慨也罷,都被滴水不漏地擋在後麵,任你目光如炬也休想看穿。
卓先生沉默片刻,猝不及防地殺了記回馬槍:“就因為這個,你才一直惦記著你師父,哪怕他已經過世這麼多年,還是念念不忘要替他查清舊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