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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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氣氛如脫肛野狗,一路奔著尷尬去了,顧姑娘當機立斷,往後退了兩小步,完美融入牆根陰影裏,假裝自己隻是一個無辜的路人甲,將眼前這個爛攤子完全交給陳聿處理。
事實上,顧蘭因腳步剛一動,陳聿就看出了她的打算,隻是眼下這個當口,他實在分身乏術,隻能先集中火力對付眼前這對母子:“就算是你兒子,有什麼話也該好好說,弄這麼多人來是怎麼回事?聚眾鬥毆嗎?”
不知陳警官這番話裏哪個字眼觸動了女人的痛腳,她滿腔心酸終於找到一個發泄口,當即如大江東去,浩浩蕩蕩奔湧而出:“警察同誌,你是不知道,這孩子真是讓我操碎了心——這幾位是我娘家的親戚,專程過來幫忙找人的。您看看,這都幾點了?這孩子還在網吧裏待著,作業不知道寫,家也幹脆不回了,我不來找他能行嗎?”
陳聿不著痕跡地挪了挪腳步,離這位苦大仇深的“老母親”遠了點。
女人毫無察覺,兀自數落個不停:“你開學就初三了,明年中考,還想不想考個好高中了?你媽辛辛苦苦租房子搬家為了什麼?考不上一中,是不是打算淪落到十二中去,和哪些小地痞流氓們混在一起?我告訴你,那些人都是沒前途的小雜種,畢業後去工地上搬磚頭算是好的,不然,等著被警察逮進局子裏吃牢飯吧!”
顧蘭因目光驀地一冷,手指無聲無息攥緊了。
那幾個幫忙逮人的親戚也圍過來,在女人身後拉開陣仗,紛紛聲討起男孩來:“就是,十幾歲的人了,一點都不懂事,這麼晚了還泡在網吧裏,想不想學好了?”
“你媽省吃儉用,每個月拿出那麼多錢租房子是為了什麼?你就不能給她省省心?”
“她送你去戒網癮,還不是為你好?一天到晚打遊戲,你下半輩子怎麼辦?可不都毀了!”
這些人陳列在夜色中,似一群索命的妖魔,猙獰的大嘴一張一合,每一顆濺出的唾沫星子都像一塊重逾千鈞的板磚,泰山壓頂般拍在男孩頭頂,拍得他抬不起頭,腰板越縮越矮,幾乎要楔進磚縫裏。
男孩茫然環顧,沒找到一個盟友。他不知怎麼想的,在一個親戚伸手來抓他的瞬間不顧一切地一撲……一把抓住了顧蘭因的衣袖。
顧蘭因:“……”
什麼情況,她這是躺著也中槍嗎?
男孩抬起頭,一雙惶急的眼緊緊盯住顧蘭因,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說什麼,卻被一道千鈞的閘門攔住,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隻能死死攥著顧蘭因的袖口,哀戚而無助地看著她。
顧蘭因目光微微閃爍,原本有些渙散的眼神突然凝聚了。她出神地望著這個少年,仿佛透過這張年輕無助的臉,看見了遙遠時空中的另一個人。
沒等她看清那人的模樣,兩個不知是叔叔還是伯伯的男人已經一邊一個地揪住男孩,把他往後拖去。
男孩單薄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用力到極致,幾乎把顧蘭因的袖口撕裂一道口子。即便如此,他也沒能抗拒兩個成年男人的力氣,被不由分說地拖了過去。
男孩恐慌到了極致,終於不顧一切地開了口:“救命,救救我……”
顧蘭因輕輕一掀眉峰,後背不動聲色地離開矮牆,往前走了一步。
然而女人一巴掌拍上男孩後腦,把他求救的話音不由分說地打斷了:“救什麼救,我是你媽,能害你不成?費這麼大力氣,還不是為你好?你要不是我兒子,愛怎麼樣怎麼樣,就是死在網吧裏,我也懶得管你!你這孩子,怎麼分不清好歹呢!”
她提溜著男孩耳朵,一邊數落,一邊揪著他往巷口走。男孩高了她半頭不止,被女人拎著耳朵,不得不微微側過頭,以一個十分別扭的姿勢跟在後麵,一邊走,一邊艱難地彎折過脖子,向站在牆角的顧蘭因發射出求救目光。
顧蘭因皺緊眉頭,不知想到了什麼,抬腿要跟上去,結果還沒邁開步子就被陳聿拽住了。
“人家當媽的管教兒子,你跟過去算怎麼回事?”陳警官說,“我看那小孩也是不懂事,現在已經八月底,沒幾天該開學了,也不知道收收心,還沒日沒夜地泡在網吧裏,就該讓他媽好好治治他。”
陳聿這話是有感而發,他想起自己中考那陣,爸媽工作忙,幾乎沒什麼時間管他,吃飯都得去霍爺爺家蹭,學習備考全靠自覺。考完試,成績單下來,他居然以超出錄取線二十分的成績考上了市重點,著實得意了好一陣。
這麼看來,他當初實在是不能再省心了。
顧蘭因腦袋上沒長天線,接收不到陳警官這番因回憶“崢嶸歲月”而生出的感慨。她手腕輕輕一抖,不知使了個什麼手法,似一條活魚似的輕輕鬆鬆掙脫出來,隨即插進衣兜,扭頭往反方向走去。
陳聿:“你去哪?”
顧蘭因理都不理,腳下如同踩了風火輪。陳聿不過眨了眨眼,十來米的距離已經在顧小姐腳下縮地成寸,轉瞬到了巷口。
這一回,顧蘭因打定主意不給陳聿死纏爛打的機會,等陳警官追上去,她人已消失在夜色中,連個影子也咂摸不到。
正當陳聿在小巷周圍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找時,顧蘭因其實並沒走遠,她不知從哪撿來一套兜帽衫穿在身上,過於寬大的帽簷搭下來,遮住大半張臉。她就著這個高深莫測的造型,漫不經心地走進一家小酒吧。
這裏是西巷知名的“酒吧一條街”——說是“知名”,其實真正的上班族基本沒聽過,隻有學業壓力大、想找個地方尋求新鮮刺激的中學生才會背著家長偷偷跑來。
眼下已經是晚上九點,夜幕完全垂落,將城市遮掩的嚴絲合縫。兩邊路燈壞了大半,沿街的店麵不知是為了省電還是刻意營造格調,沒幾家亮的,放眼望去黑燈瞎火,仿佛誤穿了恐怖劇拍攝現場。
這要換成一個不熟悉地頭的,恐怕連路長什麼樣都摸不清,然而顧蘭因駕輕就熟地推開其中一間小酒吧的門,徑直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