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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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蘭因用筷尖挑起一綹麵絲送進嘴裏,慢慢咀嚼起來,直到這口麵完全吞下去,她才不緊不慢地說:“開麵館的,有些是想糊口,有些是想賺錢,還有些人,隻是想把一門手藝做精——有人捧場自然好,沒人捧場,他想做的事就不做了嗎?”
    陳聿將這番話放在腦子裏仔細品了品,越品越覺得話裏有話。然而前後幾番交手,他也算摸到點顧蘭因的脈門,這女人看著佛係又懶散,沒什麼放在心上,實則頗有城府,對關於自己的一切都諱莫如深。
    她就像傳說中守護著寶藏的惡龍,對一切嚐試靠近的人心懷警惕,但凡有人試圖踩過那條畫在地上的紅線,都會被她以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鋒芒和獠牙逼退回安全線外。
    陳聿停住筷子,不動聲色地打量顧蘭因,眼看她一碗麵下去小半,打好的腹稿被自己寫了撕、撕了寫,來回推翻了好幾個版本。
    他喉頭滑動了下,終於問出口:“我不是故意瞎打聽,不過我是市局刑警隊的,東海市也算我的轄區,我既然在同事跟前替你遮掩過去,總得摸一摸底,以便心裏有數吧?”
    顧蘭因頭也不抬:“放心吧陳警官,我就一靠工資吃飯的小白領,每天最大的願望就是不用加班,按時回家躺屍,掀不起多大的風浪。大家既然住了對門,怎麼說也有點緣分,不會隨便給你添亂的,再說,我也沒問過你的出身來曆、生辰八字吧?”
    陳聿:“我是己巳年出生,之前一直在雲南邊境當緝毒警,最近才調回東海市,擔任市局刑警隊中隊長,這些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如果要問我的師承,我沒正式拜過師,不過我小時候的鄰居是‘翻雲掌’霍謙,指點過我幾套拳腳功夫——霍爺爺在江湖上也算頗有名氣,你應該聽說過,其他就再沒什麼了。”
    “翻雲掌”三個字像是自己長了腳,從陳警官的長篇大論中跳出來,針一樣刺進顧蘭因耳朵裏。顧小姐捏著筷子的手突然一緊,旋即意識到什麼,又不著痕跡地鬆開了。
    “翻雲掌是什麼?沒聽說過,”她自顧自地埋著頭,西裏呼嚕地吞咽著麵條,“陳警官要是閑得隻能挑貓逗狗,我建議你不如好好審問一下那天開黑車撞你的司機,說不定能問出什麼線索。”
    顯然,顧蘭因平時沒少看警匪片,對警方偵案的套路十分熟悉,在找上門之前,陳聿確實往警局打了個電話,特意問了審訊進展,結果一無所獲——那黑車司機醒來後,一口咬定自己是喝多了酒,腦袋不清醒才會差點撞到人。
    警察又不是嗑藥長大的,一聽就知道這人純屬鬼扯:首先,警方沒從他血液裏檢測出酒精含量超標,而更重要的是,你酒喝多了會逮著同一個人死咬著不放,不把人碾成肉餅不罷休?
    腦子裏有坑的二百五都知道不可能!
    可惜眼下是二十一世紀的法製社會,不是幾百年前一言不合就上板子的公堂衙門,警方明知這小子睜眼說瞎話,無奈手頭沒有證據,恨得牙癢癢也不能把人怎麼樣。
    想起這樁糟心事,陳聿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越發暗沉了幾分,他一言不發地拎起筷子,以灌二鍋頭的架勢往嘴裏豪邁地塞了一口麵。
    ……結果差點燙掉一層皮。
    陳警官“啪”一下甩了筷子,一張嘴不知怎麼待著才合適,一邊拚命倒抽氣,一邊倉皇地左顧右盼。顧蘭因很有眼力見地提過茶壺,摸了摸溫度,給他倒了杯放涼了的茶水。陳聿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緩了好半天,總算艱難地喘過一口氣。
    顧蘭因小心瞄了兩眼,確認這貨沒事了,才涼涼地開口:“以前隻聽說梁山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陳警官倒好,滾燙的麵都能直接往嘴裏塞,這才是真英雄真好漢。”
    陳聿捂著燙破一層皮的嘴唇,惡狠狠地瞪著這滿口風涼話的女人,有那麼兩三秒光景,十分想把她逮回東海市局,去審問室裏好好感悟一番人生。
    然而他目光一轉,無意中瞥見顧蘭因的手臂,眼神忽然凝固住——這姑娘今天穿了一件白色亞麻長袖衫,袖口處攢著鏤空花紋,仔細分辨,似乎是玉蘭花的圖案。
    陳聿不知不覺捏緊了筷子,他記得半年前自己剛從昏迷中醒來時,右手臂受傷的部位纏著一截白布條,同樣是亞麻質地,同樣帶著鏤空花紋,唯一不同的是那上頭攢著折枝蘭草。
    ……恰好和某人的名字相呼應。
    那不知從哪撕下來的布條已經清洗幹淨,疊得整整齊齊,正躺在陳聿床頭櫃的抽屜裏。他忽然問道:“你半年前是不是去過雲南?”
    顧蘭因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不動聲色地說:“半年前?我想想,好像是去了一趟,有問題嗎?”
    陳聿緊緊盯著她:“你去做什麼?”
    顧蘭因的語氣理所當然,還帶著一點恰如其分的莫名其妙:“去玩啊,哦對,我還給當地一個旅行社當了幾天兼職導遊,順便賺點外快。”
    陳聿:“那你有沒有去過中緬邊境?”
    顧蘭因把最後一口麵囫圇吞下,又灌了口麵湯,愜意地長出一口氣:“中緬邊境?那是什麼鬼地方?我沒事跑那去幹什麼?”
    顧蘭因咬定青山不鬆口,說什麼不肯認下“違法出境”的罪名,陳聿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一時不好把她怎麼樣——不過話說回來,人家好歹救過他兩次,救命之恩就算不滴水相報,總也不能真把人逮回警局裏吧?
    這女孩就像一個滑不溜手的玻璃球,渾然天成滴水不漏,讓人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可她越是拒人千裏,陳聿越是忍不住地往前湊,想扒拉開她那層深藏不露的偽裝,手腳並用地探究清楚那裏頭藏著怎樣一副麵孔。
    有一種說法是男人喜歡楚楚可憐的女性,適當的示弱會讓雄性生物的荷爾蒙分泌過剩,從而產生某種讓人難以理解的保護欲。
    不過,這種理論並不適用於陳聿,反正在陳警官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曆中,沒有哪位異性能憑借楚楚可憐的表白讓這朵“高嶺之花”屈尊降貴地低下頭。
    這大抵是因為人類雖然有惜弱之心,卻更容易被強大而神秘的存在吸引,就像兩顆相互吸引的行星,質量越大,產生的引力就越大。而現在,陳聿就不由自主地被顧蘭因這顆行星吸了過去,半隻腳踩進泥潭,一時半會兒是拔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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